“你们怎么了?”李明殊看着忽然陷入沉默的两人,略有疑惑地问。
段忘容不擅长说谎,没有吭声,子书珩笑了笑,神色自若道:“比起师父和楼之涯前辈的经历,我们俩的儿女情长可不就是小巫见大巫么!”
李明殊没有多想,这话听得很是受用,不太好意思地谦虚起来:“哪里哪里,你们直接关系到两个国家的命运,我们才是小巫见大巫!”
子书珩表情浮夸:“嘿!我没听错吧?风尘妖女竟也会谦虚了?”
李明殊猝不及防噎了下,气急败坏地瞪了他一会儿,硬是没想出骂回去的词儿,嗤地一声笑了。
“呵呵呵呵呵……臭小子……为师说不过你……哈哈哈哈说不过你啊……”
天边泛起鱼肚白,那些遥远的、只能埋在心里的情愫随着黑夜的逝去渐渐湮灭在光华之下,李明殊笑着笑着便笑不出来了,她大口大口地喝酒。
朝晖灿烂,气氛却急转而下,段忘容忽然起身,揪住子书珩耳朵往屋檐一边走:“纵容你一夜未睡,还想待到何时?立刻给本公主回去睡觉!”
子书珩脑袋都被揪歪了,边走边说:“欸欸轻点……师姐我还是不是你夫君了疼疼疼疼……师父救我啊——”
李明殊笑着看两人消失在眼前,蓦然发现,嘴里的酒竟苦得发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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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段忘容坐在子书珩身侧,轻轻揉着他发红的耳朵。
子书珩眉心微蹙:“真相十之八九是师父最接受不了的那一种,我们还要继续查下去么?”
“可楼之涯前辈对师父深情至此,被师父错恨,就真的好么?”段忘容停下动作,担忧地看着他。
“这不就是他的本意么?”子书珩不知为何觉得段忘容的目光有些灼热,刺得他心里难受,径直向后方躺下身,阖了眼。
脑海里猝然浮现出天昭帝冷峻的面容,他又猛地睁开眼。
段忘容察觉到他的异样,伸手摸向他的额,小声关切道:“我知你最近又梦魇了,所以找调香师准备了安神香,你试一试可好?”
是梦魇了没错,但噩梦里的内容却与之前大不相同。
子书珩揉了揉眉心,一时间竟不敢闭眼,声音里透着疲惫:“这些日子经常赶路,大概是太累了,无碍的。”
他生性敏感孤傲,段忘容怕触及他的伤痛,做什么都是小心翼翼,但此刻却发现,若是不迈出那一步,他永远也不会真的放过自己。她深吸一口气,略显冷硬地说:“珩儿,你心里生了病,若是什么都不肯说,难过的不只是你自己。”
子书珩陡然一怔,心中滋味百转千回,忙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一下一下、恋恋不舍地吻,他声音发颤,那股害怕失去的恐惧再也掩藏不住:“师姐,我的好师姐……我跟你坦白,一切都坦白。”
此刻他甚是庆幸,自己的成败枯荣、狼狈不堪,她全都知道,不至于惊惶不安时难以启齿,也不至于迷踪失路时孤苦无依。
接下来,他将自己做过的光怪陆离的梦讲与她听,听完之后,段忘容凝眸想了很久,也没能找出突破口——虽然他嘴上绝不会承认,但事实上,他已将哥哥们、父皇、噬心、林晚泊、甚至母亲的死,都归咎在了自己身上。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很简单——他对师长夷恨得并不彻底。
有时段忘容多想他可以无情一点儿,像易千面那般去憎恨这个世界。
“还会看见那些故人么?”她躺在他的身侧,声音轻柔地问。
子书珩试着阖上眼,眼前是一片宁静安然的漆黑,没有人、或者鬼怪对他龇牙咧嘴。
“好多了。”
“那就睡吧,我在。”
子书珩“嗯”了一声,攥紧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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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宁人热情奔放,从来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节日,春节对他们而言更是至关重要,这一晚,无论男女老少,全都围绕着篝火载歌载舞,脸上洋溢着胜利与丰收的喜悦。
子书珩体力差,在人堆里跳了两下便气喘吁吁,他走到一旁坐下,一边欣赏心爱的女子驾轻就熟地展示舞姿,一边享用另类的美食——他新学会一种黑暗吃法,青芒果蘸辣椒粉末,看起来比臭豆腐还可怕,吃起来却别有一番风味。
段卓远遥遥望见这位男扮女装的驸马爷,心中暗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甚至很能理解长公主为何会被他迷得不可自拔,犹豫半晌,终于端着酒爵走上前来,子书珩欲罢不能地沉浸在视、听、味的绝妙体验之中,他在不喜辣的檀京长大,对滇和辣椒的辣度还不太适应,正本能地吐着舌,恰好撞上了对方的视线。
段卓远:“……”
子书珩:“……”
两人尴尬一笑,子书珩忙收回舌头,端起眼前的番石榴果汁碰了下他的酒爵,笑道:“王兄,我先干了。”
说完便咕咚咕咚地将舌尖的火辣给压了下去。
王兄……呵,这才几天,就跟容儿一般称呼了?段卓远知大凉人一贯保守,因而对他的不客气特别有好感,为表诚意,直接把自己酒爵中的酒一口气喝光,而后道:“大王此番能凯旋,王爷功不可没。”
“宁靖侯心系东南,本就耗不久的,我只是顺水推舟,加快了这一进程而已。”子书珩桃花眸微微一弯,勾着眼尾,“王兄若是把我当成是自己人,此事便莫要再提了吧。”
“……大恩不言谢。”段卓远甚是感动,“既然都是自己人,若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王爷可一定要告诉兄长我啊!”
在这种特殊场合说的话都是场面话,子书珩却是毫无征兆地开了口:“王兄,楼长宣楼大人卖国一案可是您亲自审的?”
段卓远微微一怔:“……是我审的。”
子书珩:“我想跟他谈谈可以么?”
段卓远脸上浮现出有些摸不着边际的茫然,子书珩又道:“只是跟他谈谈,王兄陪同即可。”
“这倒是无妨。”段卓远皱了皱眉,“我只是不太明白驸马为何会对我义宁的官员感兴趣。”
子书珩耸耸肩,看着他坦承道:“王兄切莫多想,我感兴趣的不是他,而是他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