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救了我么——
听着这话,子书珩微微挑了下眉。
月黑风高深山老林,周围又没有其他人,不是我救了你还会是谁?
这开场白未免也太蠢了点。
子书珩跳到他身边,用自己那最接近女声的嗓音跟他说:“依本姑娘所见,应是将军吉人自有天相。”
段忘容被他说的忘了身上的疼。
他从来没见过美得这么英朗的女子,出场过于惊艳,他恐怕一生都忘不掉了。
段忘渊静静注视着那双在月色中透着勾人光泽的桃花眸,不由自主地忘了呼吸。
他莫名有些害臊——这位冷面暴君头一回对除了姐姐之外的女人害臊。
子书珩久经烟花之地,看一眼就知他这是怎么了——两眼发直,忘记身处险境,显然是被美色勾走了魂儿。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凉凉地道:“如果我是将军,定会趁机赶紧逃走,宁靖侯因为被辣椒粉迷了眼才会出现失误,现在恐怕已经发现自己错了。”
话音刚落,林子里果然传来一阵枝叶摇晃发出的沙沙声响。
段忘渊神色一凛,拉起他的手腕,便跑边说:“我知一处地方可以藏身,跟我来!”
被拽着子书珩:“……???”
为什么我要跟他一起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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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忘渊左手攥着他的手腕,在林子里七扭八拐,钻进了一座山洞。
里面乌漆墨黑,子书珩怕不小心被石头磕碰到,从怀中摸出火折子点亮,段忘渊自顾自地在前头走,只给他一个高大却并不魁梧的背影——少年还没长开,带着些独属于这个年纪的清瘦。
终于在洞深处停下,段忘渊转身说:“放心吧,他绝不会找到这里。”
子书珩只觉自己的手腕要断了,微笑道:“将军可以松手了么?”
段忘渊因失血而苍白的脸猝然一红,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对、对不起。”
“无妨。”子书珩把火折子插进墙缝里,十分刻意地在他面前揉手腕,不知是伤口太疼还是太紧张了,段忘渊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试着缓解尴尬:“姑娘这般柔弱,轻功竟如此了得,不知师出哪位高人?”
子书珩干巴巴地笑笑,没接他的话,“将军似乎对这里很熟悉?”
其实白天子书珩已经在这山洞里穿行过一次了,只要继续往前走,便可抵达那栋小木屋。
那栋木屋建在悬崖一旁,可以眺望到长平都城,而段忘容幼年在长平都城为质。
子书珩其实已经猜到这是用来做什么的了,段忘容曾经被软禁在神泉教,别说这座长碧山了,她根本连神泉教的大门都是出不来的。
段忘渊噎了一下,眼神忽然变得柔和下来,或许是因眼前的女子刚刚救了自己的命,他竟出奇地坦承。
他有些沧桑地说:“小时候为了见一个人,偷偷在这边住过一段时间。”
子书珩瞬间明白了一切。
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遥遥地眺望,触摸不着,连话都无法说与对方听,那也能叫“见”?
子书祯把这对相依为命的姐弟拆开,过程虽然一波三折,但他好歹是把姐姐给送回来,让这对姐弟团圆了。
那么,他倒是可以心安理得地去死了呢。
剩下的纷争由他一人去面对,他心爱的女人终于可以不必涉险——想到这里,子书珩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释然的轻笑。
“你……笑什么?”段忘渊不仅从未见过这么英俊的女子,也从未见过这种超然的笑容,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子书珩朝他暧昧地眨眨眼:“我是高兴,今天的奇遇难道不值得高兴么?”
段忘渊本能地觉得并非这么简单,但这姑娘也确实生得好看,便肆无忌惮甚至带着些侵略意味地盯着那双状似多情的眼睛,问:“你是附近的村民么?”
子书珩神色自若,不答反问:“附近的村民会午夜时分在深山里溜达么?”
段忘渊微微眯起眼,心里生出一分警惕:“那你是?”
子书珩一本正经地说:“我是附近的女鬼啊!”
段忘渊一怔,而后很捧场地笑了两下:“哈哈……”
一点儿也不好笑。
“我本与同伴路过此地,只是我走不动了,在这里等她。”子书珩指了指那木屋的方向,说,“昨晚睡在里面,躲过了饥饿的狼群,倒是要谢谢建那木屋的人呢!”
段忘渊心弦一颤,静静看着他。
“车骑营伤亡惨重,宁靖侯不会浪费太多时间寻你,差不多可以回去了。”子书珩看了眼他被鲜血浸透的右臂,道:“我与将军有缘,会再相见的。”
听着这话,段忘渊心凉了大半截。
他本还想多打听点儿这姑娘的消息,可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这就是明摆着拒绝他了吧?
他难得心动一次,却要忍着不舍将对方丢进茫茫人海,靠虚无缥缈的缘分重逢。
罢了。
段忘渊点点头,拱手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我们来日再见。”
子书珩拱手回礼,看着少年背起震天弓,消失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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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对林百岭、段忘容以及寨子里的将士来说,都是一个不眠夜。
年轻的瞭望兵远远望见那道背着长弓的颀长人影,愁云惨淡的脸上霎时间拨云见日,他几乎是欢呼着大喊:“王上回来了!王上回来了!”
众人将段忘渊迎进房里,林百岭看他面色便知他失血太多,当即差退人群为他处理伤口。
段忘容卸下他的铠甲,上面沾满粘腻的血渍,从小到大这个众星捧月的弟弟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她知他亲自挂帅便是下定决心要磨炼自己,只是刚上战场就遇到宁靖侯这么强大的对手,这无疑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但也是异常艰巨的挑战。段忘容心疼他,却没有安慰他——胜即是胜,败即是败,义宁段氏从来不需要安慰。她说:“夺回乐陵还需从长计议。”
段忘渊没有作声,点了点头。
空气陷入沉默,林百岭一层一层地解开缠在他肩上的纱布,有些血迹已经干了,粘住了血肉,撕下来时直接带起一层皮,缓缓渗出鲜血,段忘渊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般,连眉毛也没皱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他涩声开口:“此次行动一共一千二百人,只有我一人回来么?”
段忘容忙道:“当然不是,在你之前已经回来了一百三十二人。”
段忘渊闭了闭眼。
林百岭问:“对方伤亡如何?”
“车骑营来了一万左右。”段忘渊睁开眼,微凝的眸子里隐隐燃着愤恨的火,“活下来的绝不会超过一成。”
一千人消灭了九千人,林百岭由衷称叹:“大王终于一雪前耻,我们窥破王淮的作战计划,想必他短时间内不会再轻举妄动。”
“一雪前耻?”段忘渊却自嘲地冷笑一声,“那一千名弓箭手都是义宁军里的精锐,却连一个眼睛睁不开的王淮都没能杀死,还险些被他反杀,这场埋伏战我们打得并不漂亮!”
林百岭正在给他换药,动作倏然一顿,段忘容似是有些生气了:“那可是宁靖侯!他打了多少年的仗,你打了几日的仗?”
道理段忘渊都懂,但就是意难平,他不甘心地说:“那子书珩不是一上战场便十七战十七胜么?”
段忘容噎了下——原来他心目中想要超越的是子书珩。
她叹了口气:“你怎的就这般糊涂,竟听信那些民间传说!他也失败过,刚到翰朗便痛失三千人,而且那三千人对于当时的他而言便是整个军队,他经历的可是全军覆没的打击!”
林百岭没听过这段故事,好奇地看向了段忘容,这才想起来,她是子书珩的王妃啊,那她所言必定属实!
——既然如此,真正能称得上天才的岂不是只有我们王上了?
段忘渊心头一颤,似是不敢相信:“你说什么?他也失败过?”
“不是失败,是惨败,而且差点丢掉性命!”段忘容道,“没有人一上战场便所向披靡,所有的名将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你能活着回来,就已是万幸。”
听了这话,段忘渊觉得好受了许多,心里的不甘渐渐被重新燃起的斗志取代。
他也不知怎的,突然很想知道子书珩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那些光鲜亮丽背后,是否也藏着不为人知的千锤百炼?
他忽又想起了另一个人,鹰眼一亮,用左手执笔在纸上画了起来。
“王淮对我紧追不舍,我体力不支,险些被他追上。”他搁了笔,举起画像,春风满面地对姐姐说:“就是这位姑娘靠智慧救了我,她虽没有告诉孤姓名,但孤是义宁王,自是有能力与她重逢。王姐,我想娶她,你看成么?”
段忘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