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官员面面相觑，旋即目光齐刷刷地汇集在了子书翊身上。
天兴帝抬眸，看向子书翊，子书翊试图从他的眼里看出些许情绪，哪怕不是疑惑，而是震怒，那也至少说明他对自己还抱有期望，只要抱有期望，他即便这次跌倒了，也会再被皇兄扶起来。
然而天兴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丞相大人……”平阳王十分敏锐地从这表情中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无法挽回，漆黑的眼珠子在眼眶里乱窜，他逼着自己冷静，嗫嚅的言语却毫不留情地出卖了他，“莫、莫要与本王说笑了……”
似乎与他说话便会贬低自己的身份，师长夷依旧不睬他。
子满将师长夷的卷册送到天兴帝面前，天兴帝刚一翻开，心头倏然一颤。
落笔轻佻，龙飞凤舞——这分明是子书珩的字迹！
他缓缓抬眸，看向师长夷，师长夷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他下意识地磨了磨压根，低下头继续读阅起来。
紫宸殿静得仿佛一潭死水，对有些人而言，这短暂的静默无疑比凌迟还要煎熬。
卷册没有读完，天兴帝便已看不下去了，他神色冷漠地将那两本卷册砸到子书翊头上，没有丝毫感情波动地说：“你自己看吧。”
平阳王当即跪地，颤抖着双手拿起册子翻看，原本以为只是私吞临阳赈灾款的事，结果却是越看越绝望。
上面不仅记录了他在临阳县的所作所为，还写了他如何在檀京城滥用权力作威作福，后面甚至还附了相关官员的详细名单。
每一件事都精确到了具体的时间，若是去查，定会查到蛛丝马迹。
“陛下，这、这定是有奸人意图构陷微臣啊！”他深知真要查下去，自己定会被丞相一撸到底，于是决定打感情牌，至少要保证今日不要被限制自由，“微臣为陛下鞠躬尽瘁，献计献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千万不要被奸人蒙蔽了双眼啊！”
天兴帝一下一下捻着手里的那串东珠，问：“丞相可有证据？”
师长夷道：“传，前户部侍郎陈越！”
众人无不愕然——前户部侍郎陈越不是失踪了吗？
子书翊心跳猝地漏了一拍。
陈越在众目睽睽之中走了进来，他自知有罪，只穿了一套素白衣衫，头也没戴官帽，在大殿中央跪地俯首，道：“罪臣陈越叩见陛下。”
天兴帝面无表情地看了他须臾，只掷地有声地说了一个字：“讲！”
陈越直起身子，肃声说道：“罪臣自昭和二年起便为平阳王做假账，每一年朝廷发放的羽林军军饷与物资平阳王都会私吞一半，今年临阳赈灾，他也‘按规矩’私吞了一半，并从另一半中抽出五分之一送给了罪臣。”
“你含血喷人！”平阳王怒骂道，而后抬眸望向天兴帝，“陛下，说这么多又有何用？若是有人栽赃陷害微臣，微臣也是百口莫辩，还望陛下明见！”
天兴帝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问：“陈越，你可有账本？”
陈越附手，恭敬地说：“回陛下的话，两个月前平阳王向罪臣索要账本，罪臣以稽核数目为由推搪，岂料平阳王竟派刺客杀罪臣一家灭口。罪臣对平阳王的专横跋扈十分了解，只要他想，这檀京城，还没有他灭不了的口，罪臣一时糊涂，为了保命，同时也为绝后患，便将账本烧毁了，然而罪臣向平阳王求饶，平阳王却仍是不肯放过罪臣一家。”
听到这话，平阳王松了一大口气——只要他今日交不出证据，那这一切都就还有转机。
天兴帝依旧看着陈越：“既如此，如何证明你所言非虚呢？”
“罪臣虽将这几年平阳王公抱私囊的原账本烧毁，但临阳赈灾款项的数目却依旧记在脑海中，丞相大人救下臣之后，罪臣便将其全都记录了下来。”陈越俯首，将额头死死贴在地面，“罪臣可与临阳县负责对接的官员对峙。”
天兴帝思忖片刻，说：“那便等临阳县令进京再议吧。”
师长夷附手，道：“陛下，临阳县令与县丞昨夜已被臣接到了府上。”
“哦？”天兴帝似是倍感意外，“老师既要弹劾平阳王，将关键证人接回府似乎不太妥当。”
平阳王闻言心下升起一丝窃喜——瞧吧，他为陛下做了那么多，陛下始终还是偏袒他的。
师长夷却浑不在意地轻笑一声：“与陈大人核对账目只是其次，只要彻查账款去向，总是能发现蛛丝马迹的。事实上，临阳县令与县丞有更重要的事要向陛下启奏，只是碍于平阳王养了一批无孔不入的杀手，他们无处可去，只能在臣的府上避难而已。”
天兴帝将后背靠在椅子上，像是颇有耐心：“那便传吧。”
宣礼太监喊：“传——临阳县令、临阳县丞觐见！”
不消片刻，陈进德与许一清走了进来，对天兴帝跪地俯首行礼。
平阳王回头看向他们，两人却对其避而不见，平阳王极轻地哼笑一声，对他们的大难不死感到气愤，也对他们的愚蠢举动感到悲哀——仅凭一面之词，想要在这朝堂上搬倒他，根本绝无可能！
而他只要平安无事地出了宫，就能在一夜之间封住所有人的口——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钱到位，便能将所有真相掩埋，关键时候，破财消灾就是这个道理。
天兴帝先让陈骏与他们核对了账目，果不其然，与陈骏所言一字不差——朝廷从国库里下拨的赈灾钱款到了他们手中只有区区十分之一。
子书珩的卷册中详细记录了临阳饿死的人数，天兴帝一开始还有点儿怀疑，但一听这话，便知那上头写的都是真的。
恐怕最终那笔赈灾的钱没有一分落到实处，想必临阳百姓早就已经把他骂得不成样子了。
饿殍狠狠地给了他治理的盛世江山一巴掌。
他强压着怒火，问：“两位有何事要向朕启奏？”
“回陛下的话。”陈进德抬起头来，他头一回见到这位大凉的新君主，虽年轻，却比他想象的还要沉稳，被其威严震慑，陈进德恭恭敬敬道，“临阳县青城河水库堤坝垮塌乃是人祸，而非天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