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陈进德的管家从县衙后门迎一人进了府。
陈进德附手行礼:“请问大人是?”
“我来只是替王爷传话,不必称呼我为大人。”这人道,“你可知魏王藏在哪?”
陈进德摇头,“至今未寻得子书珩与铁骑营的窝点,如今府衙每日都要为灾民发放粮食,同时还得肩负起护卫的事宜,人手不够,便也没再去搜。”
那人面无表情:“既如此,我便通知从四面八方往这赶来的刺客不必来了。”
陈进德顿感一阵惶恐:“这、这是为何?”
“大人不必担忧。”那人道,“王爷已经分析过了,即便他的刺客军团全都来了,也未必能打得过一个段忘容。长宁街刺杀,子书珩身中两箭却没有毒发身亡,他极有可能已经拥有了百毒不侵之体。既然暗杀没有胜算,那便不必折损人手,得换一个法子。”
陈进德听这话凉透的心又升起一丝卑微的希望,与此同时极为害怕希望破灭,小心翼翼地问:“……什么法子?”
那人沉声问:“上游开闸泄洪,临阳跨河大桥会怎样?”
陈进德与县丞对视一眼,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正是因为柳知源发现他们修筑临阳跨河大桥时偷工减料,他们才会合谋构陷他。
若是上游开闸泄洪,这桥必然会被洪水冲垮。
那人继续说:“大人只需张贴出开闸泄洪的告示,子书珩便一定会现身。”
陈进德心跳地极快,“……然后呢?”
那人冷笑,“据我所知,这座桥上住了不少无家可归的灾民,转移他们需要费不少功夫,你想办法利用他们牵制住子书珩,趁机开闸泄洪。”
听着这话,陈进德脊背蓦然生出一股寒意。
县丞同样对视人命如草芥的平阳王感到恐惧,见县令脸色煞白不发一言,便鼓足勇气替他问:“跨河大桥被洪水冲垮,岂不是恰好证明修桥存在偷工减料,上头恐怕会追究啊!”
“追不追究,全由陛下说的算,陛下比你们更盼望着魏王死,才会三番四次命平阳王去暗杀他,实不相瞒,这项任务正是陛下的意思。”这人语气沉静,声音里透着一股冷漠阴寒,“事情办妥了,平阳王自会保住你们,事情若是办不妥,后果你们应该很清楚。”
送走这人后,陈进德怔怔地坐在椅子上,两眼发直,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县丞来回踱步,心烦意乱。
夜色如水,屋内像是死了一般,静得可怕。
“大人当真要开闸泄洪?”县丞开口打破沉默。
陈进德面色凝重:“事已至此,我们还有其他选择么?”
“我尚有一疑问。”县丞眉心拧成一团,“平阳王真的会保我们吗?”
陈进德唉声叹气,连连摇头,“陛下开国库拨款救灾,平阳王先吞一部分,一路下来每个官员都吞一些,到我们这儿也只剩下那么一丁点儿,连我们都养活不了,又何谈去养活这些灾民?临阳洪涝饿死了这么多人,你说陛下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县丞说:“陛下应是知道一部分,但不知一两银子都没落到实处。”
“那我算是明白了,平阳王这是彻底舍弃我们了。”陈进德悲凉地笑了笑,“他替陛下除掉心头大患自是可以邀功,然跨河大桥一旦被冲垮,他正好可把所有罪名都推给我们,我们百口莫辩,只能替他背锅。”
县丞半眯起眼,小声提议:“要不然,我们收拾收拾,逃离此地?”
“我正有此意,不过你先走罢。”陈进德浑浊的眼底燃着怒火,咬牙切齿,“既然有法子置子书珩于死地,我儿断指之仇,我岂能不报!”
县丞见他甚为愤慨,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本想说,跨河大桥上游堤坝也是偷工减料所建,能承受三个月的暴雨已是奇迹,若开闸泄洪,其必将会垮塌,那样受波及的范围可就不只是跨河大桥及其周遭这么简单了。
可陈进德既已下定决心要为儿子报仇,那说了也是无用,死一百人与死一千人在他眼里也没什么区别,何必再徒增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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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徒儿可想死您啦!”子书珩张开双臂拥抱那身着大红色喜服的女子。
岑雪风为李明殊剔骨种脉,种入的是夜月灵的经脉,李明殊如今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夜月灵却还在恢复期,李明殊不放心师姐一人回来,便与她同行,来到了临阳。
被子书珩这么一抱,李明殊只觉自己被两座山峰撞得差点喘不上气儿来,她揪着子书珩的耳朵把他从自己身上扒拉开,子书珩如刚入海底墓时那般,表情特别浮夸地说:“哎呦喂,师父,您可饶了徒儿吧!”
李明殊觑他一眼,松开手,静静打量他和段忘容。
两人依旧是一白一紫,子书珩也依旧是男扮女装。
她猝然想起在自求多福客栈与他们相遇的那一幕——为了混入海底墓,不会说谎的段忘容谎称自己是被子书珩抛弃的可怜女子,子书珩则更离谱,竟是上演了一场自己抛弃自己的戏码。
他们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是那般清晰,仿佛一切就发生在昨天。
短短几个月,她经历了一场浴火重生,而互相看不上眼的他们,也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夫妻。
李明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暗骂自己越老越爱哭了,为免自己热泪盈眶丢人现眼,便对子书珩翻了一白眼,嫌弃道:“都是要做父亲的人了,怎么还是这般不靠谱。”
段忘容一如既往地听不懂玩笑话,认真地为自己的夫君正名:“师父,珩儿很靠谱。”
“???”大家都被公主殿下突如而来的认真惊得呆了呆,子书珩心里却暖洋洋的,他春风满面地向李明殊炫耀:“师父,这下您可欺负不了徒儿啦!”
段忘容反应慢半拍,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蠢的事,脸颊乍然升起两团滚烫的臊火。
李明殊瞧着她含羞害臊的模样,故意逗她:“可不是么,嫁出去的徒儿哦,那就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的!”
“……师父。”段忘容明媚的杏眼里露出求饶的神色。
“好啦好啦。”李明殊牵着她的手在一旁坐下,“你跟着珩儿一路南下舟车劳顿,身子可有哪里不舒服?”
“珩儿很照顾我,一切都好。”段忘容温声说。
李明殊知她是春满之体,虽迫不及待想见到这位徒孙,但小家伙能否平安诞生还得由岑雪风来定夺,便道:“既然你们已经帮小九为大哥翻了案,那就快些启程回海底墓吧。”
子书珩来临阳的目的便是为柳知源沉冤昭雪,无意间得知长宁街刺杀的主谋是平阳王,倒是解开了他的一桩心事。至于临阳县这些与之沆瀣一气的狗官,只要师长夷收到那详细记载了他们罪行的卷册,他愿意试着去相信,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付出应有的代价。
“原本是打算明日启程的,不过难得与师父重聚,那便再多待一日吧。”子书珩朝李明殊眨眨眼,狡黠地弯起眼,“师父今夜可愿意与徒儿一同去做一件大事儿?”
李明殊模仿着他的语气:“什么大事儿啊徒弟?”
子书珩高深莫测地瞧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打家劫舍,为非作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