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书珩上午放陈骏回去,刚过正午,县衙门口便贴出了一张告示:“兴启元年,临阳县民柳知源强暴民女李氏,证据确凿,铁证如山,却不知悔改,三番四次辱骂朝廷官员,死有余辜,望以儆效尤,莫要蹈其覆辙。凡造谣生事、诬陷朝廷命官者,格杀勿论!”
孔青将消息告诉子书珩,子书珩切开一颗百香果,将果肉和汁液全都倒进碗里,而后又拿起另外一颗,慢条斯理地重复刚才的动作。
“个体遇到问题时常会保持冷静,群体却不善推理,又急于行动,人们一旦聚集成群,就会变得格外愚蠢,人心是最难控制的,但群众却是最易煽动的。”他语气平淡无波,“舆论可以引导,却不能强压,我若是陈进德,会立刻开放自己府上的粮仓堵住群众的嘴,他现在竟还想靠强权来压制。本以为他还有几分能耐,如今看来,他跟平阳王一样,不过是仗势欺人的酒囊饭袋罢了。”
孔青擅长打仗,却不懂这些,他仔细回味着这番话,思路似乎有些明朗了,又似乎还差点东西,便问道:“主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派人乔装打扮,在民间散布消息,就说朝廷早就已经下拨赈灾粮款,却被陈进德私吞了。”子书珩放下手里的小刀。
孔青一听这话,霎时间恍然大悟。
“妙哉妙哉,人饿极了,可是什么都能干出来的!主子……”他刚要表达一下自己的敬佩之情,却见主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帘子掀开,子书珩端着碗走了进来。
“师姐,我知鬼医前辈的药很苦,来,这是你最爱吃的百香果,我尝了尝,酸甜可口,一定可以压下药的苦味。”
盛满百香果汁液的勺子送到唇边,段忘容摘下轻纱,一口含住,杏眼里缓缓漾开蜜意。
被子书珩喂了几口,她朝他眨眨眼,道:“你也吃吧。”
“嗯。”子书珩坐到她身边。
段忘容眸光微转,看着他:“有一件事,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你。”
子书珩将碗搁在一旁,握住她的手:“何事竟让师姐这般为难?”
“也不是什么大事。”段忘容浅浅地勾了下唇,“这几日我发现鬼医前辈的药与易千面假扮林晚泊伺候我时给我的安胎药极其相似。”
子书珩双眸蓦地一滞。
段忘容声音温和:“珩儿,我知你对老师心中已有判断,可既然你也是半个庞夏人,他又何必与你自相残杀?”她顿了顿,终是将这些日子憋在心中难以启齿的猜测说出了口,“或许师长夷制造恶人墓的那场灾祸,目的只是为了对付无咎,并削弱恶人墓的实力,当然,这场灾祸也成功离间了你与天兴帝。而你与噬心交好,后又亲手杀死他,在师长夷眼里,有可能只是一场意外。”
天边泛起鱼肚白,子书珩熬了一夜,终于将柳不是记录的情报和审讯陈骏所得证据整理成卷册,放笔的这一霎,他忽然想起了段忘容说的这番话。
他如今势单力薄,需要借助一份强大的力量,方能将平阳王及其麾下的一众贪官污吏连根拔起,毫无疑问,放眼整个大凉,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身份未暴露之前的丞相师长夷。
现在再回想那一夜,师长夷将易千面、山吹送到他面前,又何尝不是要借易千面之口,向他坦白一切。
长宁街遇刺那一日,血衣半道杀出拔刀相助也是师长夷所为,而血衣躲在恶人墓五年之久,突然出山,大概只因姐姐有难,由此可推断,失踪的户部侍郎陈越应该就在师长夷手里,既然如此,师长夷定然已经知晓平阳王这些年做假账挖空国库的事。
平阳王只手遮天,欺上瞒下,俨然已是大凉不得不除掉的蛀虫,师长夷身为庞夏间谍,只需对平阳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可由内部捣毁大凉。
若是这份写满罪证的卷册落到师长夷手中,他是会直接将其销毁,还是发挥其作用将平阳王绳之以法呢?
子书珩不知道。
这时,一阵桂花香从窗外飘了进来。
子书珩心头一颤,抬眸向窗外望去。
不知何时积沉的阴云已经移开,太阳粲然的光束普照大地,庭院角落里生着一株不起眼的金桂,上面零星挂着几粒小黄花儿。
子书珩眸色微闪,极轻地勾了勾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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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官交出赈灾款,开放粮仓!”
“交出赈灾款,开放粮仓!”
清晨,县衙门前聚集了一群讨饭的灾民,管家大摇大摆地走出门,蓦然发现李氏一家整整齐齐,被五花大绑,全都只穿了件素白里衣跪在地上,他心里猛地咯噔一下,暗叫大事不妙。
他蹭地一下拔刀出鞘,内心又虚又怕,仍是强撑着抬高嗓音喝道:“大胆刁民,竟敢聚众闹事,是不想活了嘛!”
“与其饿死,不如与你们拼个鱼死网破,还夜明君一个公道!”
有人狠狠地踹那李氏一家,李氏女用身子挡在儿子面前,挨了好几脚,痛哭流涕地恳求:“我知错了,孩子是无辜的,求求你们放过我的孩子!求求你们了……”
“哼,早日如此又何必当初!”
“你做了那种见不得人的事,你的孩子这一辈子也休想再抬起头!”
“狗官!李氏已经全都招了,既然诬陷夜明君一事是真的,那私吞朝廷赈灾粮款一事也必定是真的了!”
“胡、胡说八道!”管家两股战战,握刀的手不受控制地打着颤,竭力稳声道,“你们寻衅滋事,以为我不敢杀人——哎呦!”
话没说完,就被一颗石子砸中了右眼。
“你们这是要反——啊呀!”他捂着眼,怒火中烧,结果有石头接二连三地投掷过来。
“关门!快点关门!”很快他就被砸得头破血流,只得灰溜溜地逃回门内。
陈进德倾尽全府衙之力去搜寻子书珩与铁骑营的窝点,如今却是分身乏术,为镇压暴民,不得不将其全都调回来。
子书珩只来了三日,就已将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他倒是也没有怨天尤人,他很清楚,子书珩功高震主却能在檀京那般深的黑水中活得逍遥自在,自己压根儿就不是他的对手。
奈何事情发展地太过迅速,局面正在失去控制,陈进德在屋内来回踱步,与县丞商量对策。
饿极怒极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县丞也是焦头烂额:“消息两天前就该抵达檀京了,王爷怎么还没派人过来相助?”
陈进德面色凝重:“有段忘容在,即便找到他们的窝点,临阳的刺客也奈何不了他们,我猜王爷应是在向这边加派人手了,这又不是飞鸽传书,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至少三日才赶能过来啊!”
“那我们怎么办?躲在府里干等吗?”县丞焦灼地说。
管家捂着头进来,惨呼:“两位大人,干等也不行啦!不出半日,大门就被他们给砸开啦!”
两人倏地一惊。
一阵死寂。
县丞左右无万全之策,劝道:“大人,开粮仓吧,这样至少还能维持几日的安稳,等王爷的救兵到了,我们再做出反击也不迟。”
管家不以为然:“可这不就坐实了私吞赈灾粮款的罪名吗?”
县丞说:“上头若来查,怎么都是藏不住的,我们也只能靠王爷这棵大树来保护了。”
陈进德面色铁青,长叹一声:“也只能这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