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吹跟着子书珩出了城门，行进一天，发现他们在邻城的一家客栈落了脚。

她隐匿在暗处，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心里冷笑：一日居然只走了一座城，按照这种速度下去，何年何月才能走到翰宁？

当然子书珩这辈子也到不了翰宁了——因为今晚，就是他的死期。

昨天夜里，山吹见到了天兴帝。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任新的主人——在此之前，她一直都效命于天昭帝。

她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帝王比天昭帝还要令人难以琢磨，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问她：“为何没有杀死易千面。”

他的语气毫无感情波动，就好像根本不在乎答案是什么。

但山吹必须认真回答。

她想了很久，说：“回陛下的话，属下一时糊涂，被其蛊惑。”

天兴帝平静地点了点头：“哦，原来如此。”

他没有治自己的罪，山吹甚是惶恐。

漫长的死寂中，没有任何征兆的，天兴帝忽然又开了口：“你与子书珩交过手么？”

“交过。”山吹如实回答，“他中了我的黑煞夺魄掌，却安然无事，内力之深厚可见一斑。”

终于，山吹从这位新主人脸上看到了一丝诧异。

但很快，这分诧异便被另一种情绪取代——

她看到天兴帝笑了，笑得有些癫狂，还有些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落寞。

天兴帝给她下达了命令，让她来刺杀子书珩，并指出，若再失手，那她便只能以死谢罪。

子书珩内功深厚，听觉极为敏锐，据说还凭借某一歹毒的暗器杀死了发狂的噬心，因此这一路山吹都很谨慎，她清楚，自己只能在他睡着后偷袭。

子书珩身体娇弱，用完晚膳没过多久，就被林晚泊伺候着歇下了——山吹并不想与林晚泊交手，她的武功大多数都是跟他学的，倒不是对他下不了手，只是因为他经验老道，真要正面交锋，很难说自己有多少胜算。

所幸林晚泊并没有与子书珩睡在同一间房，待夜深人静了，山吹倒挂在墙上，身体与夜色融为一体，她借助月光，透过窗纱看到子书珩躺在榻上，双目紧闭，眉心紧锁，一动不动——这显然是被噩梦魇住了。

时机到了。

指尖悄无声息地滑出三道白刃，在月色下闪着冷冽寒光，这是夺命女杀手山吹的独门暗器——归阴割喉刀。

为了一击毙命，很多杀手的暗器都会淬毒，但她的却不需要，因为一旦掷出，正如其名字所描述，就一定会割断目标人物喉咙上的血管。

山吹清冷的视线瞄向子书珩的颈部，不由得想起自己曾经掐着这纤细的脖颈，心间骤然涌上一股恨意。

脸颊象是再次燃起了一股火辣——她这一生都不会忘记，易千面，那个她最在乎的人，因为子书珩打了她。

呵，多么可笑。

杀手需要冷静。

她这般提醒自己，打消了开窗投掷暗器的念头，决定选择更稳当的——从屋顶下手。

她就象是夜行的鬼魅，迅忽之间飘到了屋顶，无声无息地掀开瓦片，而后，对准目标人物，一连送出三枚归阴割喉刀。

然而，三枚都没有射中。

回应她的是一个清冷中略微夹杂着些许懒意的嗓音。

“若不是你自己暴露，恐怕这世上没人能抓到你。”

子书珩将自己榻上的三枚小刀拔出来，抬高声音喊：“林伯伯，在屋顶。”

任务失败，山吹正要离开，易千面却已经出现在屋顶——看到山吹那一霎，他脸上浮现出短暂的愕然。

山吹清楚他为何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她可以毫不留情地杀死林晚泊，但林晚泊却未必会如此，他们在身份上天差地别——她是杀手，而林晚泊却是护卫。

子书珩下床后冻得直哆嗦，裹紧大氅，踩着窗户，三两下跃上屋顶。

“很抱歉，我为了等你，一直没睡。”他轻描淡写地说。

山吹没有丝毫慌乱，一个林晚泊加一个子书珩根本抓不住她，之所以没有立刻逃跑，是因她想搞清楚这次失手的原因。

“你分明闭着眼，为何能躲得过我的暗器。”

子书珩指了指自己的脸颊，那里伏着一只通体漆黑的红眸守宫。

“本命守宫与宿主性命相连，一旦守宫死了，宿主也活不下去，但相反的，宿主死了，守宫也得跟着玩完。”他说，“动物对危险有着本能的直觉，我看不到的危险，它却看得一清二楚。”

山吹唇角轻扬，发出一声自嘲的冷笑：“黑煞夺魄掌杀不了你，归阴割喉刀也奈何不了你么？”

子书珩无奈地笑了笑：“你知道长宁街刺杀么？那种密集程度的暗器，我就躲不开。”

山吹恍然大悟。

“陛下之所以没有再像上次那般兴师动众，而是派你一人来杀我，其一是因这次任务比较特殊，我肩负收复翰朗的使命，不能死得太过招摇。”子书珩语气平淡地向她解释。

夜色如水，秋风萧瑟。

身体娇弱的王爷裹了裹大氅。

“其一？”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山吹忍不住开口问。

她不得不承认，子书珩在蛊惑人心上有着近乎魔鬼一般的天赋。

“其二。”子书珩对她笑笑，“其二不重要，你还不逃跑吗？”

山吹心头一颤，一阵没来由的忐忑。

“好吧，很遗憾地告诉你，你已经错过了逃跑的时机。”子书珩从大氅里伸出修长的手，指了指远方。

山吹曾经被他欺骗过，格外警惕，并没有回头看。

子书珩笑着摇了摇头。

猎猎风声从身后响起的那一刹，山吹本能地侧了下身子，便见一道夺目的金辉划破了她的手臂，连喘息的机会都不肯给她，带着横扫千军的气势，直直刺向了她的面门。

她疾速挪动脚步，拼了命地向后退。

那道耀眼的金色却紧追不舍。

在领会到九段枪威力的这一刻，她终于彻底醒悟。

她再次被子书珩蛊惑了。

段忘容轻纱遮面，那双杏眼露在外面，透着一股令人肃然起敬的凛然与刚毅。山吹痛恨这种坦荡的眼神，她与她都是女人，却来自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九段枪每刺出一下都会带起一股劲风，段忘容攻势太过迅猛，山吹无法招架，但她也并非没有优势。

她咬紧牙关与她拉开距离，退到房檐的那一刹，她唇角忽地一勾，身体倏然向下方坠去。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道纤细的影子便化成了黑夜的一部分。

段忘容收枪，并没有去追，纵身一跃，在子书珩身旁落脚。

子书珩波澜不惊，他望着立在不远处的易千面，轻笑着问：“林伯伯，山吹的身法之所以如此超绝，可都是跟身为影卫的你学的啊，我猜，你一定能找到她。”

易千面回答：“她已经逃跑了，我们追不上的。”

“是这样么？”子书珩象是有些意外，紧接着又颇为气馁地摇了摇头，“这么容易就放弃，可不是林晚泊会做的事。”

易千面没有察觉他话里的深意，道：“主子，那毕竟是我的学生，饶她一命吧。”

子书珩看着他演戏，心里渐渐升起一股无法描述的愉悦。

既然师长夷把易千面送给了他，那他便该欣然受之——

要让这份愉悦来的更猛烈一些啊！

他没有征兆地抬高了嗓音：“山吹，你找了易千面这么久，不就是要杀死他吗？如今他就站在你我面前，我们来一场交易如何？”

子书珩看着易千面脸上的沉静与慈悲遽然被错愕取代，心里说。

献祭，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