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泊吩咐魏王府近卫挨家挨户排查其他射手,自己也在长宁街两侧的楼宇穿梭,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但他也没办法说服自己不这么做。
更何况,他确实找到了与那男子装扮差不多的射手,他们没有一个来自东厂暗部。
然而在找到第五个刺客的这一霎,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般魂不守舍了。
这里埋伏着七个人,不像其他人那样与他说些无关紧要的狠话,而是直接与他动起手来——王爷的仪仗已经到达长宁街,这些隐匿在楼宇中的射手分明是想牵制住他啊!
奈何空间促狭,他陷入缠斗,短时间内无法脱身。
中计了。
他想。
到底是谁,能寻来如此多身手不凡的杀手,并请得动羽林军一起演这场戏?
子书珩乌发一丝不苟地束于头顶发髻之中,身着石青色龙袍,阔步走在长宁街的红毯上,身后跟着雍容豪华的仪仗,长宁街两侧的百姓跪地高呼:“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寻常男子都是在二十岁行冠礼,皇家却未必尽然。十年前天昭帝封子书珩为亲王的时候,本打算直接行了冠礼,这样他便可光明正大地行使亲王的权力了,岂料竟遭到了群臣的反对,六年前天昭帝又提起要给子书珩行冠礼,大臣们揣测圣意,这位帝王恐是要封魏王为储君,便有人上奏立储之事,然而一向勤勉朝政的天昭帝不知为何性情大变,命丞相监国,自己却只是偶尔早朝。
后来没过多久,这位传奇帝王便被三皇子杀死了,于是魏王的冠礼便被搁置至今。
无论寻常男子还是皇族,唯有加冠,才能拥有参政、参军和参加祭祀的资格,虽然子书珩被迫上战场已经参与了这些事务,但冠礼对他而言依旧十分重要,代表着绝对的地位与话语权——加冠之前他靠功勋和才能让臣子屈服,加冠之后,他便是名正言顺的亲王,遑论大凉境内,在这神州大地,身份贵不可言,就连其他三国的大王都要行跪礼,所得尊荣仅次于天兴帝。
他就这么八面威风地向司礼堂挺近,埋伏在长宁街两侧建筑里的上百位连弩射手悄无声息地瞄准了他。
只要他走到长宁街的中央,这上百把连弩便会同时射出上千支箭矢,迅忽之间便能置他于死地,纵使是医术高明的师长夷也回天乏术。
再也没人能救得了他!
还有十丈远。
八丈。
六仗。
……
射手们屏息凝神,百姓们跪地俯首,浩浩荡荡的羽林军身着重铠,跟在子书珩后方。
一阵劲风骤起,腐烂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人们不由得捏起鼻子,子书珩下意识地扬了扬眉,果不出所料,那头戴斗笠、身穿血色长袍的男子从天而降,立在了长宁街的正中央——那是暗杀者按计划瞄准的位置。
羽林军象是颇为意外,但又无法确定这人是谁的人,纷纷拔刀围在子书珩身旁。
血衣伸手抬了下斗笠,露出那双狭长的眼睛,对子书珩颔首。
子书珩浅淡地笑了下,道:“都让开吧,他是本王的旧友。”
羽林军千户:“无论他是何人,都不该出现此处,还望王爷让他退到外面,莫让属下为难。”
“好的。”子书珩乖顺地应了声,望向前方,“血衣,你听到了吧,他们请你让开。”
“既是旧友,自该送王爷一程。”血衣声音清冷。
子书珩点点头,对那千户道:“他偏要送本王,本王也没办法啊,本王又打不过他,要不你们试试?”
千户陡然一愣,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血衣排在高手榜第三名,仅凭一人之力便足以抵挡三千大军,就此与他开战,他们羽林军能打赢了还好,若是输了,怎么着都交不了差,更何况还会耽误了大事。
千户刀尖指了指血衣,喝道:“血衣,你可知这里是檀京城?天子脚下,哪里由你一人说的算?”
“我只是武林中人。”血衣清冷的嗓音再次响起,“本无害人之心,若军爷一定要让我走,那便凭武力说服我。”
千户犯了难。
子书珩悠然道:“他就是护送,又不进宫,你担心什么?”他啧了一声,象是不以为意地嘀咕,“前面又没有埋伏。”
千户因为紧张,额头的冷汗顺着脸颊滑下。
他接到密令,只要再往前走三丈不到,埋伏在两侧的暗杀者便会射杀子书珩,如今半道杀出一个血衣,原本万无一失的计划恐怕会出现纰漏。
他思忖良久,唰地一声收刀入鞘,命令道:“继续前行!”
血衣便跟在子书珩身侧,与他并列而行。
子书珩捏了捏鼻子,小声嘟囔:“怎么又换上这身了。”
血衣没搭理他,小声问:“殿下在哪。”
“此刻应是在宫里头候着。”
“那你自己小心。”
话音刚落,宛若无数只黑色的蝗虫,密密麻麻的铁箭从街道两侧的楼宇中飞射而出。
血衣双刀出鞘,悍猛的真气顺着双手喷袭而下,乍然间包裹了破晦纤长的刀身,破晦在他手中以极快的速度旋转,带起的飓风瞬间将箭雨吞噬。
羽林军有条不紊地护着百姓们撤离到相对安全的地带。
连弩与弓箭不同,不需要借人之力量发力,其自身便具备极强的推力,杀伤力也远比弓箭高出许多倍,每次一连射出十支,足以射穿任何铠甲。
子书珩左肩头中了一箭,血衣担心有毒,立刻封住他左臂穴道,连弩与弓箭不同,这些箭矢杀伤力极高,根本无法靠单一的真气震飞,子书珩很清楚血衣为何不用奔浪刀法,也明白单凭双刀格挡,只有一箭射中自己,已是相当了不起,却还是嗤笑道:“你果然打不过无咎。”
无咎的拔山震元神功不仅能震飞所有的箭矢,还能放倒在场的所有人。
血衣依旧没搭理他,沉声道:“若不想死,你会武功的事怕是瞒不住了。”
子书珩咬牙拔出箭矢,捂着伤口苦笑:“我只有内力,没武功。”
连弩杀伤力高,却只能是守营兵器,不利行阵,其一是因为保证精度射手在射击的时候手臂不可移动,其二则是因其箭匣射空后需要一段时间来装填。
在这紧迫的间隙里,血衣与他商量:“你不是会轻功么?”
子书珩望了眼周围,羽林军们都在瞎忙活,不仅没人来帮忙,也没有去抓捕那些躲在暗处的刺客。
他霎时间想明白了这其中的蹊跷。
“长宁街两侧被封锁,那么多无辜的百姓就是最大的阻碍,我即便逃,也只能向前跑,可连弩射击的方向不一,跑起来并不利于防守。”他说,“更何况师姐还在宫中,我不能冒这个险。”
血衣狭长眼眸里飞快闪过一丝阴鸷,淡声说了两个字:“别死。”
第二波密集进攻如约而至。
血衣疾速舞动双刀,箭矢射来的方向代表着射手藏身的位置,奔浪刀法威力强大,若是想给这些躲在暗处的射手致命一击也并非不可能,但此处围了这么多人,一旦出招,定会大面积地伤及无辜——他此行是为保护子书珩,那么所有的罪责都会加在子书珩身上。
他犹豫了很久,终是打消念头,集中注意力将飞来的箭矢一一拦截,然而似乎这场从四面八方射来的箭雨注定会让他陷入困境,又有一支铁箭逃过他的防守,射中了子书珩。
子书珩自行封住穴道,将射穿左腕部的铁箭拔出,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心说这左臂算是废了。他胸口起伏,哑声道:“若是我死在这里,你无论如何都要带师姐离开檀京。”
血衣击飞最后一支箭矢,这一波进攻暂时停了下来,他立在子书珩身前,警惕望着地四周,“我来檀京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她。”
子书珩面色煞白,呼吸变得极为粗重,虚弱地问:“那是为了谁?”
血衣没有作答,只说:“你若死了,这里所有人都要为你陪葬。”
子书珩嘴唇发白,配合地道:“这我还哪敢死啊!”
他话音还未落下,第三波进攻便迎来了高峰,然而这一回,只有街道一侧的箭矢袭来,另一侧的箭矢却被一把横空而出的宽刀拦截——那是一把寻常人根本无法驾驭的刀,它向前方飞驰,速度远超离弦之箭,就仿佛是一道无法用眼睛捕捉到的闪电,旋即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它的半截刀身径直插进了墙壁之中,四周卷起滚滚烟尘。
身材丰满面容俊俏的少女双脚落地,轻轻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而后伸出右手,高声唤:“回来吧朔语!”
那把比她肩膀还要宽的大刀在墙壁中晃动着刀身,发出刺耳的鸣响,旋即唰地一下飞回到了少女手中。
少女将宽刀扛在肩头,另一只手掐着盈盈一握的细腰,对血衣道:“我守一侧,你守另一侧,瞧瞧他们啥时候弹尽粮绝。”
血衣不发一言,却十分配合地转向了另一侧。
子书珩坐在地上,如释重负般,长长地叹了口气,“这里的人,总算是得救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