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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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咎推着轮椅,绕过莲花池,在阳光最柔和的角落停了下来。

李明殊依旧不能动弹,她远远地望着坐在池畔擦拭破晦双刀的血衣,心里五味杂陈。

血衣又披上了那件破败腐烂的袍子,就好像他这一生注定要背负起罪与孽,没有资格、也不可能再变回光鲜亮丽的沈落衣。

李明殊想到了自己。

她曾误入歧途,后又用一种自己能接受的方式赎罪,再然后,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轰轰烈烈地去死了,上天却不肯放过她,让她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她这一生,做好人的时候不够好,做恶人的时候又不够坏。

“大哥,你说我是不是特别失败?”她忽然情不知所起地问。

无咎薄唇微微一动,似乎有些诧异:“这可不象是你能说出口的话。”

“啧,人就是不能回头看,一回头就注定会悔不当初。”李明殊自嘲地笑了起来,“否则老娘也不相信自己竟然还有如此脆弱矫情的一面。”

无咎没有接她的话,他看到血衣动作干脆利索收刀入鞘,唇边掠过一抹浅笑。

“你觉得血衣后悔过么?”

“这我哪能知道啊!”李明殊扬了扬细长的眉,抬高声音喊:“血衣,你功力已经恢复了七成,别假装没听见我们的话!”

血衣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他虽还穿着那件被血染黑的袍子,脸蛋却很干净,兴许正因他长得不错,如此近的距离,李明殊竟没觉得臭。

“我没后悔。”血衣平静地不像话,说,“我要离开了。”

无咎和李明殊露出惊讶的神色。

“你要去哪啊?”李明殊问。

“去我该去的地方。”血衣声音清朗干净,语调波澜不惊,带着一股凉意,就象是被清风吹动的风铃。

一阵沉默。

潺潺流水声将时间无限拉长。

血衣性格孤僻,甚少与人往来,打麻将的时候不懂得相让,脾气比身上那件袍子还臭,一言不合就会拔刀相向……

他的缺点实在是太多了,可离别的这一刻,李明殊还是生出一丝不舍,她挽留地问:“你……还会回来吗?”

血衣静静看着她。

李明殊心脏突然咯噔了一下。

她意识到这个眼神是在向她诀别,忙道:“还没想好那就不要回答了。”

血衣唇角轻勾,极为罕见地露出一抹浅笑:“不会回来了。”

李明殊不知为何红了眼眶。

昨夜公输尺给血衣送了一封信,这世上还能请得动血衣的人不外乎那么两位,无咎已经猜到那信是谁给他的,不由轻叹一口气,说:“已经决定了?”

血衣点头。

无咎不再挽留,拱手道:“那就后会无期吧。”

血衣似是早已看透了结局:“我即便恢复全部功力也无法跟大哥一较高下。”

无咎无奈摇头:“好歹兄弟一场,以后各为其主,不相见便是最大的仁慈。”

“谢谢。”血衣低垂着眼眸,看不出任何感情波动。

他静默片刻。

“谢谢你们把我当兄弟。”

说完戴上斗笠,没有丝毫留恋地转身,向墓外走去。

李明殊见他就要离开,遑急道:“你不去跟老七辞别吗?”

血衣没有停下脚步,直到身影消失不见了,那清朗干净的声音才又传来——

“欠他太多,下辈子再还。”

李明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无咎推着轮椅向另一处明堂走去。

两人沉默着穿过狭长的廊道,墙壁上排列整齐的长明灯随着他们的脚步燃起了幽青色的光。

当视野再次豁然开阔的时候,李明殊头一回觉得阳光甚是刺目,不由得闭上了眼。

“说来说去,人这一生,只有一件事不断重复发生,那便是离别。”她带着些自嘲意味地叹。

然而回应她的不是无咎,而是一个林籁泉韵般的清冷嗓音:“不离别,又何谈重逢?”

李明殊猛地睁开眼。

夜月灵身长玉立,站在阴影里,象是一道明净的霞光。

李明殊霎时间泪如泉涌。

夜月灵款步走来,天青色的素纱裙随风翩然起舞,步伐轻盈地仿佛没有着地。

她将坐在轮椅上的李明殊打量了一番,神色一如既往地清高,开口便是毫无感情的一句:“你食言了。”

这四字就像四把利刃,重重地刺在李明殊早已支离破碎的心上,她登时泣不成声,不住地唤着那人:“师姐……师姐……”

师妹哭花了脸,夜月灵却没有为她拭去眼泪,她甚至无情到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说,便兀自推起轮椅向墓地深处走去。

公输尺对几人使眼色:“不用跟着她们吗?”

无咎看向陆知彰,平静地问:“她们多少年没有相见了?”

陆知彰怅然道:“已经十七年了。”他望着两人的背影消失,“从李明殊继承瑶琴流泉下山起,两人就没有再见过。”

这时岑雪风从另一侧的甬道走了出来,“那便讲讲吧,她们的故事。”

“这本是知微阁千辛万苦调查的情报,但我愿意讲与各位听。”陆知彰看着岑雪风,难得露出了一分谦卑,“尤其是你,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无偿告知。”

岑雪风傲然一笑,不屑道:“我对其他事不感兴趣。”

陆知彰也笑:“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岑雪风毫不客气地送了他一个白眼。

陆知彰轻笑着摇了摇头,懒得再跟他计较,在一旁找了块平滑的石头坐下,说:“藏音道人原本只有一个弟子,李明殊是她捡回来的。”

-

“我食言了。”李明殊情绪已然恢复平静,对站在身侧的夜月灵道,“我对不起师父,也对不起你。”

夜月灵沉默。

“我配不上那把宝琴。”李明殊呼吸轻长,“那本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珍宝,我却让它蒙了羞。”她苦笑,“你别看我这般大义凛然地求死,我其实好怕死的,我怕在九泉之下见到师父,我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这十七年来,我一直都想不明白师父当初为何要定下那样苛刻的规矩。”夜月灵淡淡道,“今天我应是知晓了。”

李明殊心头一颤,没来由地生出一阵不安。

夜月灵静了片刻,才继续说:“众生皆苦,有没有那把琴,你我都要经历人该经历的苦难。”

李明殊双眸微颤,不禁脱口而出:“师姐……”

夜月灵蹲下身,抬手轻抚她的脸颊,温和地笑着:“我也食言了。”

李明殊难以置信,不自觉地睁大眼睛。

“你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爱人。”夜月灵眼眶里闪着晶莹,“而我,明知心上人蒙受不白之冤,却不曾出手相救。”

她拉起李明殊的手,轻轻拭去滴落在上面的眼泪。

“师妹,我们,谁都没比谁过得好。”

ps。

这两天社会涌现出很多正能量,但也被各种官场现形记和红十字会的骚操作气到了。

说说书里的几个人物。

子书祯,权力至高无上,何尝不想为大凉尽一份力,但惠民政策落地却很难,有时候极容易被身边人迷了眼。

师长夷有自己的立场,为达目的做了很多不择手段的事,但他也一直都有自己的底线,绝不会尸位素餐。

海迟庸,经历地多,看得也很透彻,可大多时候只会选择自保。

子书翊,任何一个时代都会有这么一位乃至一群受宠信却徇私舞弊的权臣,当然最后的下场也一定会很惨。

天昭帝,一位真真正正的帝王,生前功过参半,自己的死也可以用来布局,是非成败只能由后人去评判。

无咎,靠信仰支撑而活,为了使命,愿意背负一切罪名。

姜炎琢,从未想过要把王位坐稳坐长,他唯一的目标便是开疆拓土。

段忘渊,一位迫不及待想要证明自己的新王。

庞夏王,在国家生死存亡中向强权做出反抗的一位弱者。

子书珩,就是将这所有的一切串联起来的、身处局中的局外人。从一开始的没有立场,到后来的立场鲜明,他的成长注定会影响局势的走向。

稿子已经开始写第三卷了,反思之前所写,后面会回归正剧风,尽量减少没必要的煽情,多用短句。

感谢追读,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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