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推行更戍分权法，朝廷特设了一个部门，名唤监军处。

为了给人造成一种大将军王卸任大将军一职却升了官的错觉，实则留在檀京城牵制大将军吴顷，子书珩便成了监军处的最高指挥使。

指挥谁呢？

他不知道。

上任七日以来，这间名唤监军处的殿堂里就只有他一个人。

大院附近的几间房子就是人来人往公务繁忙的六部，同为国家的国防部门，真正握有实权的却是兵部。

而他，美其名曰监督大凉所有的军队，掌握着指正所有武将的大权，实际上，他每日要做的，就只是看一些无关紧要的文书，在文书最后盖上已阅的章印。

仅此而已。

子书珩很快便烦了。

那日海迟庸说让他在京养养身子，如今却把他束之高阁，还不许他去青楼寻欢作乐，因为一旦有战事，就得立刻把他送回战场，总之根本不把他当人看。

既然不让他闲着，那他便假装繁忙给他们看。这一日临近中午，他直接来了内阁的办公场地，走到海迟庸面前，使劲咳嗽：“咳咳咳，阁老，还在忙啊……咳咳咳……”

一众大学士都放下手里的活，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海迟庸只抬眸看一眼就心知他这是哪儿不满意了。监军处的那些文件都是他命人送过去的，虽然监军指挥使是个毫无实权的闲职，但其他朝廷官员都在办公，总不能放他去逛窑子吧？既然在朝堂竖立了的威信，子书珩再跟出征前那样不知检点，就一定会言官被弹劾，被弹劾后，陛下就一定会小题大做。

子书珩和子书祯都是子书一脉的脊檩，再继续斗下去，遭殃的就只会是他们这些无辜的臣子和大凉百姓。

子书祯偶尔会出现偏执的情况不假，但谁都不能保证子书珩坐上九五至尊的位子会比子书祯做的好。

海迟庸是内阁首辅，那他就得为皇权服务，他必须竭尽所能来维持天兴帝和魏王之间的稳健与平衡。

他轻叹一口气，说：“王爷身体要紧，既然公务太重，那臣立刻安排人手辅助王爷。”

“早这么着不就好了？”子书珩似笑非笑，“阁老尽管放心，本王大婚在即，不会去逛窑子。”

屋子里传来一阵窸窣的笑声。

海迟庸神色一怔，忙说：“臣可从未……”

子书珩笑着打断道：“阁老下午便派人过来吧。”

说完便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小阁老海云智见他走远了，低声问：“爹，陛下明显有心打压他，你哄着他岂不会惹陛下不豫？”

“你怎就这般糊涂。”海迟庸瞪他一眼，训道，“内阁为的是国泰民安天下太平，能让二龙并驾齐驱才叫真本事。”

二龙怎么可能并驾齐驱？二龙最好不要见面，若是见面，必有一伤！海云智持相反态度，但也没再多言。

子书珩从内阁出来，也没回自己办公的地儿，而是直接来了丞相府。

屋里子焚着一味清淡的香，子书珩细细地嗅着，整个人都觉得如坠仙境，神清气爽，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放松了下来。

师长夷正在看奏折，见是他来，温声问道：“见到你娘了吗？”

自十四年前师长夷为子书珩剔骨种脉成功，两人便经常待在一起，起初师长夷并没有太多公务，便把重心全部放在子书珩身上，不遗余力地传授内功心法和治世之道，后来师长夷越来越忙，子书珩不喜欢也不信任其他人，便经常在他看奏折的时候静静地待在一旁。

就像今天这样。

“嗯。”子书珩在师长夷身侧的软塌上坐下，常威按照他的口味沏了茶，他一边吃茶一边说，“鬼医在娘亲的体内种了上千种蛊虫，娘亲现在不仅可以行走自如，还能按照自己的思维开口说话了。”

“哦？”师长夷像是颇为意外，“从未听闻有人能操控尸体到如此境地。”

“不是操控尸体，是操控蛊虫！”子书珩纠正。

“都差不多嘛。”师长夷似乎有些不齿，“若是大范围地操控这种蛊虫，岂不就成了能够起死回生的邪术了？”

子书珩神情复杂地看着他：“老师，这世上根本没有能够起死回生的法子！”

师长夷眸子里似是闪过一丝惘然，他沉默片刻，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海迟庸恨不得把你拴在监军处，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一日不见老师，如隔三秋呐。”子书珩插科打诨，“徒儿既然来了，您看，要不就勉为其难地赏口饭吃？”

“你小子，果然是来蹭饭的！”师长夷宠溺地笑，放下手里的折子，唤道，“常威。”

常威在门口应：“在呢大人。”

“吩咐厨房，给王爷做点好吃的。”

“是，属下这就去办。”

这世上最了解子书珩口味的，当属师长夷，看着眼前的几道菜，子书珩心旷神怡，眉开眼笑，拿着筷子感叹：“唉，这便是家的感觉了。”

师长夷吃饭也是慢条斯理的，动作极为优雅，子书珩开心，他脸上也始终轻漾着笑意，“几个月没吃我府上的佛跳墙了？”

“哪里是几个月，分明是好几年没吃过了。”子书珩喟然道，“当初出征，唯一的遗憾便是没能把丞相府的厨子一并带走。”

师长夷想起他在朝堂上说的那些惊心动魄，不经意间流露出心疼，柔声说道：“是老师安排不周。”

“还是老师心疼我。”子书珩吃着碗里的菜，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会儿，“老师近一个月瘦了好多。”

师长夷淡声说：“上了年纪，吃得少了。”

“别人都是越老越油腻，老师却是越来越好看了。”

“有多好看？”师长夷忍俊不禁地觑了他一眼，“再好看也比不过先帝年轻时。”

子书珩心头一颤，“好端端的，为啥要提他啊？”

师长夷吃饱了，放下筷子，没有发出一丝响声，“你眼睛长得像你娘，其他地方几乎与先帝一模一样，所以我的徒儿才是最好看的。”

子书珩不着痕迹地问：“老师还见过他年轻的时候？”

师长夷轻笑一声，没有正面回答：“铁骑荡神州的大帝谁人不知？”

“也是，当年他就是这片神州大陆上的战神，年轻时的画像一定传得到处都是。”子书珩嘴里嚼着肉，说话的声音略显含混，“老师就是见多识广。我这次出征，在翰朗遇到了一个自称是西域毒帝的老者，我向他请教，他说他此生创的最得意的一味毒便是迷仙引，对了，老师可听说过迷仙引？”

师长夷没有立刻作答，只抬眸静静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