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年月日
难以取舍
一千年后。
克隆一个人稍稍比复印技术复杂一点儿。
这时的人只要允许专门机构从自身取下一个活体细胞便可克隆一个自己。因此国家严格规定每个三十岁以上的正常人才能克隆并且只准克隆一个孩子。
我终于满三十岁了。庆祝生日的最佳方式就是克隆自己。
为保险起见,医生为我培养了两个胚胎。
第十个月,孩子要出生了。医生要我确定其中的一个,另一个自然就见不到天日了。
去医院的路上,我的心情很复杂,主要是激动,我终于要当家长了!同时也有些伤感,我的手指头一点:这个,这个就活了,就活蹦乱跳地出来和我一起生活了。而那个,则死亡、萎缩、烟消云散了。这个还是那个?我觉得医生应该有些供我参考的东西。
果然,医生指着一张大大的表格,告诉我应该从外形、肤色、体重、健康状况、遗传疾病等多方面比较,最终确定一个优良的。医生的讲解,让我心中踏实了许多,如此说来,选择一个应该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坐在育婴箱前,看着模拟子宫中忽而动、忽而静的两个胎儿,我喜不自禁:我的孩子就在这里!
但,是哪一个呢?个头一样,长相一样,肤色、体重也差不多!医生又逐个测了健康程度和遗传基因,两个还是不相上下。
我连续观察了一段时间,仍然确定不下来。今天就要生产了。我下定决心,如果再确定不下来,就随便让医生点一个得了。
忽然,我想起了一个重要指数:性格。我问医生,为什么测试中没有这一项?医生为难地摇摇头,说这项已经被取消了,因为人们见到测试结果后反而更难选择。
我坚持要以性格定生死,医生同意了。
性格测试并不难。
将头套沿着柔软的模拟子宫壁套在胎儿头上,极片贴在性格区。
电脑屏幕上显示出一个个选择题,每个题目中都含有若干个答案。电脑通过极片和胎儿对话,它逐个替胎儿选择,如果不符合胎儿意愿则毫无反映,如果符合胎儿意愿则脑电波活跃异常。
测试结束了。医生拿来了注射用具,用以终止未被选择的那一个的生命。
可是面对测试结果,我的头都大了。
两个胎儿,两种性格,我选择谁?
测试结果是这样的:
如何对待我:A:依赖、依靠、依恋,平等的朋友关系,最后养老送终;B:从有意识起就有本能的防范心理,不相信包括我在内的任何人。自己能做的事绝不让我插手,一旦他决定的事既使眼看着是错的也绝不容我干涉。在我失去劳动能力的时候,将我交给社会福利院,再没功夫来看我。
如何对待朋友:A:将心比心,宽容忍让,宁可自己吃亏决不委屈他人;B:我行我素,不讲情理,宁可损害众人利益决不委屈自己。
如何对待同事:A:一视同仁,从工作出发,维护集体利益;B:对上级当面唯命是从,一旦能搬动时决不手软。对下级武断专横,唯我独尊,一切以我的意志为转移。
如何对待金钱:A:金钱不是万能的,金钱买不来真心换不来真情,当客户经济困难时宁可免费提供律师服务;B:没钱是万万不能的。金钱可以买来人力、物力,可以换来选票,想从这里拔一毛以利天下是万万做不到的。
如何对待事业:A:踏踏实实、细致周到,全心全意做好每一件事。经历简单,走出校门后一门心思当律师,而且从不打算改行。B:有利可图就做,每做一件事必须与利益相关,否则免谈。经历复杂,可当兵、可经商,最喜欢从政之路,甚至可能登上总统宝座。
如何对待权力:A:权力是大家给的,要运用好权力为大家谋福利;B:权力是我自己夺取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如何对待竞争对手:A:尊重对方,平等竞争,如果对方获胜则衷心祝贺;B:对手不强不予理睬,如果对手形成威胁,则不惜使用一切手段令其丧失竞争能力。
……
分娩前的胎动出现了。医生准备好了注射器。他的眼睛紧盯住我,要我赶快做决定。因为依据国家规定,胎儿一次只准娩出一个,如果娩出两个,那么医生是失职罪,我是重生罪。如果娩出后医生再注射则犯了杀人罪。
可是我选择哪一个呢?
A:完全是我的翻版,一开始我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他,可他最终还是和我一样不过是一个虽然受人尊敬却毫无经济实力的律师而已。B:完全是我性格的另一面,从儿童、少年到青年、壮年,他的所作所为都让我为之羞愧,但他的独特性格却有可能成为总统!
让医生的针头对准哪一个,对准我不喜欢的那一个?却有可能将一位总统扼杀在胚胎中。对准完全象我的那一个?那我就得和一个我所痛恨的人过后半生。
A还是B?此还是彼?我头昏脑涨,精神高度紧张。
这时羊水破了,两个胎儿像游泳似的做着动作,一前一后向宫口划来。医生焦急地催促着:“快做决定啊,我要打针了!生哪一个?打哪一个?”我慌乱地不知所措:“我决定,我决定,生第一个,不不不,打第一个,不对不对。唉呀,我也不知道……”
忽然我的头痛得像裂开了一样,眼前冒出一片金星,只顾得上说了一句:“医生,你看着办吧……”,就不知后面发生什么事情了。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旁边还有一个婴儿床,里面一个圆润饱满的婴孩睡得正香。
那是我的孩子!昏迷之前的情景逐渐恢复在脑海里,我急切地想知道这是哪一个,是“律师”还是“总统”?
医生告诉我,这是“总统”。他是在我晕倒的同时呱呱坠地的。医生只来得及把“律师”留在模拟子宫中。
我一阵兴奋:我的来生要过过当总统的瘾了!同时又一阵恐慌袭来:这家伙,人生第一关就以你死我活的竞争速度获取了生存权,以后要祸国殃民怎么办?接着又是一阵悲哀:我的“律师”,那与我一模一样的孩子,今生是无缘相聚了。
医生为我们办好出院手续。我亲眼看着他把测试结果封到了二百年以后才允许公开的档案库里。
政府为每个家长提供一年的育婴假期。
在此期间,我学了大量的生理、心理知识,加上我的法律底子,我自信用我丰富的知识教育他,用诚实的品德感动他,用善良的本性帮助他,定能让他成为一个富有人情味的管理者。因为按我掌握的性格定义是这样的:“性格,是人们表现在态度和行为上的稳定的个人特征,如刚强、懦弱、热情、孤僻等。一个人的性格是在社会环境和教育的影响下,逐渐形成和发展起来的。”我赞同此观点。纵观历史上各类人物,他们的性格形成确实与其后天的成长环境密不可分。我要给我的孩子以最好的教育和宽松的环境,我要把他培养成一个既像“律师”那样受人尊敬,又像“总统”那样叱咤风云的完美人物。
然而,在我实施过程中却一次次受到挑战。
比如喂奶。我把奶调好,滴一滴在手背上试试温度,然后放到他嘴里。一般的孩子,这时会双手捂住奶瓶,嘴里匆忙吸吮,脸上还会露出满足的笑靥。“总统”却不。他手往外扒,舌往外顶,脸往边上扭。我疑惑地吸了一口尝尝:温度、滋味都很好啊?再次放到他嘴里,他才表现出一般婴孩儿的常态。我猛然想起他的性格测试中的一句:不相信包括我在内的任何人。他是让我先尝尝我自己配的奶呀!我不禁一阵悚然:难道这家伙的性格是天生的而且不可改变吗?我怀着恐惧看看他,却见他悠然自得地吸吮着,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我不自觉地放松下来:这也许是偶然吧。
比如换尿布。我把柔软、整洁的尿布垫到他粉嫩的小屁股下面,打算裹上的时候,他总要几脚蹬下来,反复几次才让裹上,难道他是检验有没有过敏物?
比如抱他。我随意抱他的时候他肯定会大哭不止,而在我做了各种诚恳甚至讨好的表情后他就允许我抱了。然而放下的时候也不能随随便便找个地方,而要他放心的位置才行。
比如学走路。我领着他不行,非得每次他紧紧抓住我的手才肯迈步……
而在这些时候,我的知识、我的诚实、我的善良根本就无用武之地。
终于熬到他满周岁了,我忐忑不安地把他送到托儿所。
放假时,我去接他。托儿所的阿姨七嘴八舌向我告起状来。
“总统”不合群:自己手里的东西从不让人摸,只要有小朋友到他跟前,他就虎视眈眈地看着人家,把人家吓跑才算完。
不遵守作息时间:特别是中午,统一的休息时间不睡觉,一旦睡着了又不允许打搅;
做事不专心:没有一件事情能做得长一点儿;
霸道:不管小朋友是否正玩得起劲,凡是他想要的,不要到手决不罢休。
当然,“总统”也有与众不同的优点:不爱哭,不论磕了碰了,自己摩挲一下,完了;不懒惰,只要醒着就不闲着,而且从不主动要求大人抱;身体好,小朋友们自然有个感冒、咳嗽、发烧之类的毛病,却从来传不到他身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回到家里,我越来越觉心慌:这家伙的初期表现与测试结果方向一致,难道他真的在朝着“总统”的趋势发展?可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从现在起到他登上总统宝座之时,这期间会有多少人受伤害?损害程度得有多大?那他当上总统以后呢?会不会是一个残暴成性、杀人如麻的暴君?会不会给国家甚至国际带来损失?
日子在心神不安中度过。
忽然有一天,托儿所阿姨急切地让我马上赶到附近医院,说“总统”出车祸了,很危险。
在医院,阿姨惊惶失措地讲了事情经过。原来,三岁的“总统”和比他大一些的小朋友吵架,没有占到便宜,又认为阿姨在调解之中偏向了对方,一怒之下,他用积木砸了小朋友的眼睛,又趁混乱之机溜出托儿所,不料被汽车撞倒。
手术室外,我的心情很复杂。我当然希望能救活“总统”,他毕竟是我的孩子,还有可能当总统。但是,他的残暴已经初步显现,他的存在也许真的会让更多的人遭殃。而且他的伤势非常严重,医生说即使手术抢救成功也不能马上脱离生命危险。难道说老天知道他会是个残暴成性的家伙要提前收回他的小命吗?
唉,听天由命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