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10月
无所适从
侯大牛的恋爱期要比一般人长。他先后接触过十几位姑娘,就得到了同样多的评价,诸如冷热不均、阴晴不定等等。概括起来一句话:这人没有准脾气,难处。
然而,侯大牛终归是要结婚的。转眼间,一个活泼可爱的胖小子已经七周岁了,并且上了一年级。人们以为侯大牛的脾气终于被小家庭稳住了。不料他那飘忽不定的性格经受几年的压抑之后,在他那宝贝儿子身上暴露无遗了。
侯小牛的母亲上三班,看管孩子的任务重点落在了侯大牛身上。他呢,当仁不让地行使着父亲的权力。侯小牛要一要雪糕,侯大牛说:“那么小气干啥?给你一块钱,雪糕、冰激淋随便买。”吃了一顿雪糕的小牛,跑进一群孩子中玩耍起来。
一个星期天,小牛擦着脸上的汗向侯大牛要雪糕,侯大牛说:“过来,告诉我,哪个大牙馋了?”随着一个不轻不重的巴掌落在孩子那稚嫩的脸颊上。
下班接孩子回来,侯大牛一板正经地看着儿子做作业:“以后要养成习惯,完不成作业不许出屋。”可是,用不了几分钟,侯大牛不耐烦了:“老师留得作业也太多了。休息,咱爷俩下会儿跳棋”。下棋不过瘾,他还有更多高招:打羽毛球、骑自行车、逛市场、串门……回到家,才想起儿子的作业:“你真是个笨蛋!那么简单的东西就掰不过来。快点做完!”这时,如果作业出点差错,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小孩子的感情是丰富的,情感变化也是迅速的,但可怜的侯小牛却总是难以跟上父亲的变幻速度。
逐渐长大的侯小牛或许会从父亲那枝节横生的言行中摸索出内在规律,从而巧妙地牵制住父亲;也有可能,他会被父亲那风雨莫测的脾气所吓倒,而失去任何反抗能力,成为唯唯诺诺的人,这也是在所难免的;但是如果他完全继承父亲的衣钵,并且不断传递下去,就会塑造出更多的侯小牛,那才是最可怕的。
1990年1月14日
学会适应
隔壁新买了彩电。那台电视的音质好像特别好,每天各种声音不时传到我家的各个角落。我企盼着那家的新鲜劲儿早点消失。
不料半月过去了,隔壁的热情却丝毫不减。妻叫我想想办法,我终于按捺不住,去那家串门了。我说我家的彩电买一年多了,从不敢放太大音量,怕影响电视机的寿命。那家男主人说音量越大音色越美,不能压抑它,让它受委曲。何况音量大小对电视机寿命有没有影响还是没准儿的事;我说我家小孩儿要上学,最晚十点必须睡觉,所以电视关得早。他说电视节目不看完就关掉那多可惜,他的孩子小,白天晚上随便睡,所以并不碍事;我说我们一家觉都挺轻,有点响动就睡不着。他说他们一家躺下就睡,打雷都不醒。我再也想不起该说什么了,只得告辞。
“战线”统一不了,只有忍受。关上窗户闷得慌,蒙上被子捂得烦,何况这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我开始躁动不安,蹬床踹被,但遭到妻的白眼之后,脚就不敢再乱动了。
忽然有一夜,躺在被窝里听到了熟悉的样板戏旋律。虽然越想听唱词反而越是不清晰,但那充满英雄气概的音调却是对我的莫大安慰。我随它默唱,不知不觉睡着了。
我把自己的经验在家里传授一番,大家都感觉不错。从此,我们在闭灯后,都主动寻找电视声。朦胧中电视剧的声音、体育比赛的解说词等等便成了我家人的催眠调。
忽然又一日,声音没来--原来是那家人探亲去了,我竟然辗转反侧又睡不着觉了。
由此我忽然明白,学会适应也是一种美德。人的一生中,同室共处的人及其外界条件,多数不能自由选择,这些虽然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但在这一生的经历中起着各式各样的作用。你想躲避,根本躲不开;你想反抗,恐怕适得其反。何不学会适应呢?凡事有弊也会有利,把百分之一的希望变成现实也是有可能的。起码我适应了晚间的电视音响,还在盼望它再来伴我入眠呢!
1991年9月6日
寻找那逝去的纯情
我天生不会打扮,也不爱照镜子,但从别人瞳仁的反射中,我知道:我很不错。不知从哪天开始,我不再怨恨别人那赞赏的目光,而是用眼的余波去观察人们对我的欣赏程度。渐渐地,我喜欢人们的称赞,并且在人们那羡慕的眼神中变成了外表骄傲、冷漠而内心充满火热的女子。
三十多岁了,终于想起在手边放上一面小镜子。岁月流逝的结果,都留在最能够表现一个人明显特征的这张脸上:整个轮廓比以前圆了,预示着生活的满足;眼神缺少了昔日的风采,却也增添些许庄重;眼睑下鱼尾纹爬上来了,显露出几分成熟;嘴巴再也不会轻巧巧就打开了,因此,“祸从口出”的概率越来越低,人也就相对更加平安了;脸上别的表情少了,但微笑幸而多了,见人先笑,且没有远近,不分先后,该不会被人说“瞧不起人”了吧?只有鼻梁还顽固地直挺着。
凡熟悉的人大概都会说,我是老练多了,稳重多了,成熟多了。但我自己,却生出阵阵悲哀。这悲哀,决不亚于鲁迅先生看见老闰土的心境。卵变虫、蛹化蝶,要经过几次痛苦的蜕化,不知闰土有过几次大的转折。而我自己呢,也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以前可以高声地说,放肆地笑,痛快地哭,喜怒哀乐不加遮掩,又以为自己是在幸福之中徜徉,真可谓痛快淋漓之至!
猛然的一场梦突然被惊醒。三十多岁的人了,哪能还任你喜形于色?无奈何,只好自己吐出痛苦的丝将真实的我紧紧地包裹起来,再安上一副假面具。
受煎熬的内心几经挣扎,终于平静了,假面具已成了真面容。真正的我呢?那火热般的纯情呢?躯壳里难以发现。不知是随着哪般灵魂飘然而逝,还是随着不变的时间步伐走向了另一种永恒。
我还是不会打扮,也不愿再照镜子。但小镜子还在手边,因为我内心深处还有一丝期待:希望有一天能从中找回真实的我。
1991年11月日
部分与整体
作为自己身体的主宰,我很为各个部位的协调而沾沾自喜。不料,老实巴交的大脚趾却一反常态,恼怒地一头撞到石头上,害得我为此大伤脑筋。仔细反省一下,平时,我确实对它比较冷淡:只是例行公事的洗洗,套上鞋袜,仅此而已。不像对手那样重视,更不像待脸那般亲热。可是它一向老老实实,叫它往哪里去它就向哪里行,从没有过调皮捣蛋的现象。我以为它是天生的懦弱性格,根本用不着拿它当回事的,谁想它竟然以自我牺牲的精神来反抗我对它的忽视!
由局部想到全身,这件事促使我仔细检查一下素常行为,除对大脚趾格外关照以外,还对所有部位都认真叮嘱一番,以防类似事件的发生。
事情不大,却还使我由个体联想到整体。想一个集团之内,都有一个主宰,成员中固然有哗众取宠者,也有冲锋陷阵者,更有不言不语默默做贡献者。而这后一部分则往往容易被忽视、被冷落。如果他们的成绩长久不被承认,如果他们的奉献得不到人们的重视,如果他们的沉默得不到别人的理解,那他们是开口讲话,还是甘愿如此了却一生,或许真的会有人以异常举动来提醒别人的注意呢?
幸亏我只是自己身体的主宰,犯不上为别的事烦心,否则我定会被弄得神经紧张,寝食不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