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高中毕业各自飞
两年高中生活匆匆度过。
穆玲和穆颖的学业即将结束了。在最后一段时间,学校恢复了整日上课,而且课程抓得特别紧,仿佛要将所有被耽误的时间都追回来。穆玲和穆颖找到了感觉,撒着欢儿地学习、听讲、做作业。她们以为这样的时间还长着呢,根本没来得及想以后的事情,不料很快得知自己要毕业了。
那时,大学很少,大学生很金贵,而且全都是要靠工厂、单位、部队或农村来推荐的。因此,一名学生上到高中毕业,也就等于上到了顶、学到了头儿。毕业生要么当兵、要么下乡、要么等待分配。而等待分配的人是有严格条件限制的:要么是独生子女,要么是两个孩子并且其中一个已经下了乡的,要么是因病留城的。
197年1月底,穆玲、穆颖毕业之后的去向成为一个大问题,鲜明地摆到了王淑祥和穆轩面前。
王淑祥到县城当宣传队员不过几年的时间。这是全家人自各庄公社以来的第二次团聚,她和穆轩都非常珍惜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日子。可是,平静的生活没多久,两个大孩子就一起毕业了。
当时正值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高潮,县里每年都要召开几次欢送大会,并派卡车将学生们送到住地。按照规定,一个家庭有两个以上孩子的,至少要先有一名下乡,留下的才可以考虑分配工作。那么穆玲和穆颖之间必须要有一人下乡去。该让谁去呢?手心手背都是肉,让哪个去农村都舍不得。
正在心里翻腾之时,忽然传来一个好消息:禾县和邻县都缺少农村教师,县里决定从这批应届毕业生中选拔一批充实教师队伍。这让王淑祥和穆轩心生希望:既然是选拔,当然要挑选好样的。那标准能是什么呢?他们自己将两个女儿做了比较:按成绩应该是穆颖优先,但按管理能力,应该是担任多年学生干部的穆玲占优势。他们侥幸地想:不管按哪方面,两个孩子在整届毕业生中应该是排在前面的。假如两个都能选上就好了。
然而一个规定让他们心凉了半截。学校明确指出:由于名额有限,同一个家庭的兄弟姐妹只能挑选一人当教师。无论两人多么优秀也不行。
因为在小学时,有六、七、八年级合并上学的情况,所以相差两、三岁的兄弟姐妹就都赶到了这届学生中,王淑祥和穆轩明白学校的规定有道理。
既然只能选一个,那选谁好呢?先前是考虑下乡,王淑祥担心早产的穆颖身体受不了,但现在是当教师,而且是到农村当教师,穆颖能行吗?王淑祥让穆轩拿主意。穆轩想了半天摇摇头:“实在不行,就等到时候,让姐儿俩自己说吧。”
毕业生多,名额有限,穆玲和穆颖能否占上一个呢?如果能占上,该是谁呢?王淑祥颠来倒去也拿不准,干脆就像穆轩说的那样,等到时候再说吧。
1月1日深夜,全家人早已睡熟。忽然窗外有人连拍带叫把他们惊醒。原来是学校派人来送信儿:穆玲和穆颖可以去一人到邻县当老师,今夜十二点以前必须转完户口,否则明天户口冻结、不再办理。王淑祥看看表,已经十点多了。她忙把穆玲和穆颖唤醒,立即带她们赶到学校。
姐妹两个睡得迷迷糊糊,到了学校才清醒过来。教导主任问王淑祥:“你们做家长的,同意让哪一个去当老师呢?”王淑祥回答:“要论当老师,她们两个都够格。可要只能去一个,我们真不好做主,您就看着安排吧。”教导主任说:“那,我和穆颖单独谈一谈吧。”
满面慈祥的教导主任亲切地坐到穆颖身边:“假如让你去当老师,你愿意吗?”“不愿意!”穆颖向来对这位将历届学生姓名都记得滚瓜烂熟的主任非常崇敬,见主任和颜悦色的与自己个别谈话高兴极了,她痛快地说出心里话:“我还小呢,自己的学还没上够呢。我不愿意当老师,也不愿意参加工作,我还想继续上学。”“是啊,你还不满十六周岁呢,正是上学的好时候。可是没办法呀,这个忙我真帮不上!”教导主任遗憾地结束了和穆颖地谈话。
一向以学习为重,不做完作业就什么都干不下去的好学生穆颖留在家里,在其他人上班、上学后,就做起家务来。开始,她还企盼着有考学的信息,但听到的却都是动员毕业生上山下乡的锣鼓声。
主要负责做动员工作的是街道。这项工作说起来也挺艰难的:按上级要求,符合下乡条件的都必须给动员下去。完不成任务就会挨批评,什么先进都评不上不说,大会、小会被当反面典型,很是没面子的事。可硬让刚毕业的城里学生去农村也是件难事。虽说城里什么都凭票供应,数量有限,但毕竟还是有供应啊。要是那户口一迁,什么副食票、布票、粮票、煤票等等就都没有了。那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呀?再说那时候的农村多苦哇,农民们脸朝黄土背朝天,一粒汗珠摔八瓣,一家人吃穿用的希望都寄托在那块土地里。可人家好歹还有个热炕头,劳动回来全家在一起热热乎乎的。那一个陌生的学生下去,他会做什么呢?他能赚出自己的吃喝吗?他不会生病吗?各家各户的问题很多、很具体,但街道的人都解释不了。他们只管动员这一块,至于下乡到哪里,下乡之后怎么样他都管不着。解释不了,大家就耗着。街道也没别的办法,就天天组织人到有毕业生的家门口敲锣打鼓,拿着宣传单高呼口号,直到把毕业生的名字填到知识青年的花名册里为止。
穆玲去外县教书了,不算安排在本县工作。穆晶又未毕业,所以穆颖暂时不必下乡。这让王淑祥和穆轩松了一口气。于是他们打算把穆颖留城,并着手为她办理留城手续。
但穆颖担心妹妹穆晶。娇小的妹妹一向是父母的心头肉,如果因为自己留城而妹妹必须下乡的话,穆颖心里一辈子也不会踏实的。她把自己的忧虑讲给父母听。但母亲说:“她还有两年才毕业呢,到那时也许就不用下乡了。”妈妈的话让穆颖一楞:真会有这样的事吗?她进一步想:假如不用下乡,那学生们可以做些什么呢?能考大学吗?没有做完的上学梦悄悄冒了出来,她默认了父母的决定。
然而,在穆颖留在城里,做了一年临时工之后,上山下乡运动依然高潮迭起,锣鼓声动不动就响彻云天。她真得失望了。
街道动员不下去的人员名单,全部报到县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办公室。于是县里出面举办专题学习班,并要求学生家长所在单位出面通知每一位家长:所有毕业生必须参加。穆轩自然也接到了通知。身为石材厂的副厂长,穆轩当然要带头。通知穆颖后,他又温和地对女儿说:“你的留城手续已经办好了,所以咱家没有下乡任务。你只需要参加一下就行了。”
穆颖轻松地参加了动员下乡的学习班。在专题学习班里,她专注地思考了自己的去向问题:考学无门。照这样再呆下去,学的那点知识也许全部丢光;自己留城,那妹妹就必须下乡。若不下去,敲锣打鼓的人就会整天到自家门口,让父母脸上无光;按规定家有三个孩子的至少得有一人下乡。已经有人留城的,剩下的那个就必须下去。若是因此有人强行将妹妹的户口迁出,那她便成为什么都没有的黑户。若宝贝疙瘩般的妹妹不得不下乡,别说穆晶自己受不了,父母更受不了,那她这做姐姐的心里就一辈子也不会放轻松了。
思来想去,穆颖下定决心,首先报了名,马上从学习班里解放出来。
上山下乡办公室的办事速度真叫利索。接到穆颖的报名后,他们不但马上通知了穆轩,还报告了有关领导。很快,县城内广布的大喇叭里传出了高吭的表扬声:石材厂的副厂长穆轩,积极支持已经留城的女儿报名下乡,是其他人学习的好榜样。这条广播被很多人听到,王淑祥当然也知道了。但事情早已无法挽回。
回家看到穆颖,王淑祥的心情很复杂:埋怨、心疼兼有。但她不能说过多的埋怨话,因为那与现实不符,更何况二女儿也是在为三女儿着想。但早已认定将二女儿留城的心思一时还转不过来,于是王淑祥在为穆颖准备行李时哭了。母亲王廖氏拿当年王淑祥偷偷参军的往事取笑她,王淑祥才难为情地破涕为笑,依稀懂得了自己当初连夜出走时母亲的心境。
几天之后,穆颖站到了工人文化宫的主席台上。这个高台,在没有会议的时候,她们姐妹三人常常跳上跳下地追逐着玩儿。但在人山人海、彩旗飘扬、锣鼓喧天的正式会场上,以做主角的身份上来还是第一次。
几项议程过后,时任校长亲自上台为穆颖戴上大红花。还和她握手,说她给学校增了光,希望她广阔天地炼红心,在农村大有作为。穆颖激动得满脸通红,随后在父亲的陪同下,带上行李,坐上军用卡车下乡去了。
穆颖下乡的第二年,穆晶高中毕业,顺理成章地办好留城手续,参加了工作。但她也被分配到县城外的郊区。
就这样,在父母先后回到县城,全家二次团聚不久的时候,三个女儿都离开了家门。孩子在家等父母的情况一下子转变成老两口守家等孩子们回来了。
穆玲、穆颖、穆晶回想往事,总是觉得与父母在一起的日子太少了。即便在一起,也是除了忙工作、忙学习,就是忙着领粮食、买煤、买柴、买菜及各种日常用品,要不就是脱煤坯、掏炉灰、烧火做饭,吃完饭后又是洗洗涮涮、修修补补、打扫卫生,或是喂鸡、种园子、拾柴禾……总有那么多的家务活儿要干,很少有全都歇下来的悠闲时间。好在父母非常重视家庭的业余生活,经常抽空带她们读书看报、看电影、看戏剧、看球赛。家里还早早买了收音机,让小喇叭“哒的哒”的乐曲伴她们长大。
三姐妹每当想起父亲、母亲那艰辛的一生时,总会充满心痛的感觉。由此,她们非常重视与孩子们相处的每一刻,在尽力为家人创造幸福感的同时,也注意保护自己,以便让孩子们放心地去学习、工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