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师兄焦急等待消息,这次上门的主要原因就是想见到三师姐,希望马师弟能把三师姐请过来。陈汶不急不躁,仍然沉浸在茶香的余韵中,回味带给自己的喜悦。
茶是好茶,喝着好,闻起来更好。陈汶的识海原本朦胧不清,混沌一片,由茶香为引,引导出第一块土地。尽管土地看着干涸,但终归是最初的物项。
识海开拓容易,造物却困难。每个正常的人都会有识海,只要勤奋修炼,总会感应、进入,至于识海的大小,则是看各人的天赋如何。陈汶的识海空间在众多修炼神识的弟子当中算是上等,识海显化的范围极为巨大,处于混沌当中。陈汶识海难得可贵的是神识小人的顺利塑形,比其他弟子不知要快上多少。
冯师伯考校陈汶的时候,只看见了陈汶识海的广大,没看见神识小人。要是知道陈汶神识早已塑形化人,不知要多惊讶,估计要跟着马师父要徒弟去了。
识海开拓的第二步就是觉醒自身的神识,大多是会形成和自己样貌的小人。形成的过程关隘重重,能让人在有意识的情况下体会一次分娩过程。可怜的陈汶,前失去娘亲,后第二次“分娩”也无从体会,神识小人由自己识海自然而生,天生地养,如同陈汶在街头流落时的野孩子一般。
没有经历“分娩”的苦痛,陈汶与神识小人的连接总是若即若离,不能主动召唤、控制神识,多是在自己的危机时刻,神识小人应激出现自保。这也算是有得有失,不历经苦难,获得总要打折扣。
茶香帮助自己识海现出土地,茶水则使陈汶与神识小人的连接更加明确。以前的联系总或有或无,现在能感受到肉身与神识小人有条看不见的线,只要自己主动扯线,就能唤动小人。
陈汶从未有此种感受,好像在自己身体里孕育一个新的生命,虽然不得产胎,但莫名的责任感从心底产生,脑袋里一直想着自己要做一个好人、负责任的人,好让身体里的小人能有个好榜样。
庞师兄心中焦急,又不能发泄,看师弟眯着眼睛懒洋洋的,气不打一处来。
“啪”,庞师兄重重拍在茶桌上,将陈汶惊醒。
“师兄,咋啦?”陈汶一头雾水。
“坐好,记不得要坐有坐样,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我,懒嘛。”
“我说坐好,你听不到啊。”
“啊,”陈汶的耳朵被师兄拽住,“听到了,听到了,我坐好。”
为了耳朵着想,陈汶不得不坐直坐正,摆出一副贤者的样子。
庞师兄见小师弟装模作样,心里腻歪的不行,可这是自己要求的,不好过多苛责,只能一圈又一圈来回踱步,缓解心中的焦虑。
“师兄,好像有人来了。”
“嗯?有人?我怎么没听见。”
正说话间,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庞师兄发现师弟的听力比自己好很多。
马师兄从后院过来,急匆匆,跑的略微喘。
“三、三师姐,请你们过去。”马师兄喘息道。
“好,陈汶,走。”
“别啊,我来带路。”马师兄赶忙跟上。
三师姐的闺房在一片小树林后方,三间小屋围城一个小院,坐东朝西,是独立的门户。
不得不说,云峰确实大,从大门到客厅要走一刻钟,从客厅到三师姐的小院又要好长一段路。云峰的房子之间的距离都很远,像是跑马圈地,用房子先把地方占下来,没时间管各处的连接。
庞师兄上前敲门,仔细擦擦手,轻轻敲两门环,生怕吓倒里面的人。
等了一会,没人开门,再敲,没人,使劲两下,还是没人。
“马师弟,你不会骗我们吧。”庞师兄转头问,突然发现身边的马师弟不见了。
“小师弟,你马师兄呢?”
“他说有事先走一步。”
庞师兄心中失望,最大的心愿就是看望三师姐,好不容易借着陈汶的嘴说出来,还是没能见到自己想要见的人。
坐在三师姐门外的台阶上,庞师兄不知该怎么办,走还留?见还是不见?
陈汶能体会师兄的失落,不被接受总是最伤人心。
庞师兄低头看着脚尖,手指不自觉在裤缝上摩挲,想不通三师姐为什么不见自己,期待多久,想念多长,见不到想见的人,不甘又无奈。
抬头看看站在不远处的师弟,正无措等自己,庞师兄跺脚站起,转身抱拳向大门高声喊道:“三师姐,这次是跟你告别,我已顺利登上青山顶,师父恩准我下山省亲,咱们来日再见。”
说完,庞师兄转头大步走回。陈汶跟着师兄,望向师兄的肩头,坍缩的,背影没有精神。
三师姐静坐在屋内,忍住不开门,知道听见庞师兄的告别声,跑出屋子,却在大门处停下,愣愣盯着院门,彷佛看到了一所关隘。
自己真的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的情绪,似有似无的爱慕是不是自己想要的,自己拿不准。要是给庞师弟开门,心里等于承认这份爱慕,可自己心底仍有疑惑,没有开门的冲动,只能坐在屋内静静等待。
庞师弟的心意,自己能够理解,但是自己总是感觉缺了什么东西。修炼神识更愿意相信当时的冲动,此时此地没有开门的激动,若是自己不顾心中的感受一时开了门,要怎么面对?
即使听到庞师弟的告别,有一丝不舍,冲到院中,目睹如天堑的院门,自己有什么力气去越过这道沟堑?
人的感情是复杂的,不是见了两面,帮了几次忙,就会进入爱恋的轨道。喜欢一个人只需要一时的冲动,只有让自己的本心不被一时的气血上涌蒙蔽,才能看到自己是不是真的能承受当时的欢喜。
“见心见性”,有人只见本性,却忘了本心,随自己欲求而走,不是无上大道。有人见心却摒弃本性,令自己与天地同化,失去人的本质,又怎能追求大造化。
三师姐欲见本心,逃避本性,矛盾在心中纠缠,正是自己难为的时候。站在门后,听着远去的脚步声,心里的迷茫更重,搞不清楚自己心里想要的是什么。听到敲门的时候,自己在等待,等待心血来潮的瞬间,可是没有,自己无法做出选择。现在人走了,理智告诉自己还是要做选择,去或不去。然而,没有一瞬间的冲动,亦没有日久生情的过程,怎么能面对呢?
不做选择,也是一种选择。
“师兄,师兄,你慢点,我跟不上你。”陈汶小跑跟着师兄,可自己孱弱的身体还是跟不上师兄的矫健步伐。
从三师姐门前离开的时候,庞师兄的肩膀萎缩,当到了客厅,庞师兄彷佛重新唤回了力气,脚步出奇的大,速度出奇的快,落下后面的小师弟大段距离。
陈汶刚开始还在担心师兄受到的打击,现在忧虑的是自己跟不上师兄的脚步。
尽管没经历过男女之间的爱恋,陈汶却能理解师兄的情绪变化。从被拒绝的低沉到故作刚强的昂扬,庞师兄只是在伪装自己。这个伪装不是蒙骗别人,而是装给自己看,暗示自己还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不是被女人拒绝的失败者。
可是啊,师兄啊,女人要的不是故作坚强啊,山下的戏文都曾唱过,女人心似海底针,师兄怎么试一次就完了呢?
庞师兄从十几岁就在山上,该长的肌肉一点没落下,然而男女之情却是空白,对三师姐的犹豫抉择没有一点感同身受。连陈汶这个半大的孩子都能感觉到其中的别扭,庞师兄却把这一次的失败当作诀别。
陈汶一路走来感觉事情应该不像庞师兄想的那样简单,自己的神识尝试着外放查看三师姐的闺房,然而还没到房间的深处,就被另一股神识驱赶出来,只能瞥到三师姐带着纠结坐在屋内。
怎么会有神识笼罩三师姐的屋子?陈汶想不通,刚才驱赶自己的神识有点熟悉,像是自己在哪里碰见过,带着严肃的情绪。陈汶跟着庞师兄小跑,过了客厅,心中了然,赶走自己神识的是冯师伯。冯师伯一直在身边没有露面,他用神识暗中观察一切。那么庞师兄与三师姐的纠葛,冯师伯是不是早已知晓。
三师姐在院落中等到声音听不见,低头默默沉思,欲要对自己的心抽丝剥茧,可越抽越乱,越剥越难,整个人彷佛陷入魔障当中,内心不停挣扎,越陷越深。没有主心骨,开与不开、去与不去、追与不追,三师姐在各种选择之间摇摆纠结。尽管以什么都不做的方式作出选择,但哪种选择都会让自己后悔。后悔不开门、后悔不追回、后悔太依赖心性。
手不自然的伸向门闩,一幅和庞师弟见面的情景出现在脑海,自己又不知怎样面对,在想象中,自己开门也会后悔。
痛苦、纠结、自责、悔恨,负面情绪一块涌现,内心的脆弱暴露无遗。一直修行的心志此时失去作用,自己的内心像毫无防备般被完全侵袭。识海翻腾,有重陷混沌的趋向,三师姐胸中烦闷,气息上行,产生想吐吐不出的感觉。
“静心,祛杂,见心性。”威严中带着关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三师姐席地盘坐,运行静心功法,平复识海翻腾。
冯师伯站在门外,刚好是庞师兄拜别之处,内心复杂,自己的女儿终于长大了。
曾几何时,女儿还围绕自己欢快玩闹,如今为了意中人儿纠结,历经自身心魔,凶险万分。自己的女儿在门内苦苦挣扎,作为父亲却不能出手相助,心中憋闷,后悔提醒女儿查验本心。
在马师弟两个徒弟没来的时候,冯师伯已然预料两人会来拜访自己的女儿。让弟子把他们带过来,就是想看看马师弟的弟子和自己的女儿进行到什么地步。自己并不反对女儿与人有情愫,但女儿修的是“见心见性”,心性通达才能与人结为伴侣,要是过早介入男女之事,未来的修炼注定不能长远。借着这次机会,冯师伯想要看看对方的心性,也要锻炼女儿的本心本性。
冯师伯故意在庞师兄敲门前提醒自己的女儿不要轻易开门,见心见性,依心而为。
冯师伯本意不坏,有人上门追求自己的女儿总要考验一番。然而,冯师伯未预料的是,庞师兄和三师姐年岁虽长,情感经历却是空白,一个犹豫不决,一个耿直如牛,都不知在其中转圜,最终不欢而散。三师姐亦因此亦陷入“心性”纠缠,内生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