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历580年,丁亥年夏,七月初十,傍晚。
宜祈福、动土、订盟。
忌开业、作灶、造桥。
西山府,悬河壶口瀑。
随着日落月生,天地逐渐昏暗,瀑布口却有火光亮起。
火光初现时昏暗,但随着时间流逝,这束火光却越来越亮,大有照破天阙之势。
火光之下,悬河之侧,满头白发的岑夫子身穿黑袍,浑身散发着衰败气息,但眼神却明亮无比。
他就这样负手站在悬河边,任凭晚风吹动自己袖袍鬓须,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时间缓缓流逝,待到月上中天之时,忽有同样身穿黑袍的人影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你决定了?”
岑夫子洒脱地点了点头:
“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朱家既然不作为,那就找个能作为的出来。”
来人闻言露出了一丝苦笑:
“三四年前,你可还不是这样说的。”
“那时候,你可还奋力地维护着朱家。”
岑夫子脸上的洒脱顿时变成了苦涩:
“人是会变的。”
“我师为朱家苦心劳力百年,朱家又是怎么对他的。”
见到岑夫子露出这副模样,来人不由飒然一笑:
“果然,改变认知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人亲身经历自己不曾经历过的事情。”
“唯有身受,才能感同。”
“是啊。”
“唯有身受,才能感同。”
“遥想当初所言所语,当真是可笑至极。”
自嘲了一声,岑夫子随后对着来人轻轻一拜:
“倏忽几十载,今日方知我是我。”
“弟子先去一步。”
来人默然。
良久后,他才叹了口气开口道:
“去吧。”
“只不过为王前驱,大多...”
话音没讲完,岑夫子却已经纵身跃入了悬河之中。
“死无葬身之地就死无葬身之地。”
“这大明朝的掘墓人,舍我岑勋其谁?”
话音落下,岑夫子已然落入了悬河之中。
“轰~~”
随着岑夫子跃入悬河,悬河之水无端暴涨。
甚至壶口瀑布下的河水快速上涌,大有越过河堤的趋势。
月落日升,眨眼天明。
整整一晚后,瀑布下的河水终于高出了河床。
可这河水虽然高出了河床,却好像被束缚在了悬河上空,没有半分溢出的架势。
看着逐渐悬空的悬河水,在河边站了一晚的老者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悬河升,帝星摇。”
“大明,真的没救了么?”
喃喃自语刚落,忽有人影出现在了他身边:
“大明,早就没救了。”
随着新来之人话音落下,又有鳞甲声突然响彻悬河周边。
放目看去,悬河南岸有无数士兵披甲执戟,周身煞气冲霄。
“轰~”
随着无尽煞气对着悬河一激,目之所及的悬河终于脱离了河道,悬浮到了半空之中。
“哞~~”
随着悬河悬空,似有来自上古之上的龙吟声从悬河中传出,震得两岸震荡不休,震的神州大地风雨飘摇。
...
朱雀天。
还在布置心中修炼圣地的姜玄突然心有所感,抬脚走出洞天,遥望西山府方向。
...
玉京城。
皇座之上身穿龙袍的枯瘦人影睁开了双眼,眼中似有期待之色。
...
龙虎山。
张九带着天师道剩余神通境修士走出大殿,眉心幽光闪烁不休,好似人间鬼神。
...
西方佛土。
千米大佛睁开双眼,浩瀚佛光自其身上涌现,呢喃诵经之声响彻天地。
...
武夷山。
世家老祖俩俩相聚,各自眼中晦暗不定。
...
...
...
千人有千面,亦有千思。
然二这些跟岑夫子都无关。
纵身一跃跳入悬河,他仿佛一下子就跟悬河合二为一,一下子就通过悬河见证了千载春秋。
他看到了书生含冤跳悬河,看到了歌女悲声唱春秋。
他看到了妖邪借名成正神,吸取百家信仰佑一方。
也看到了百姓流离失所,尸骸被弃黄河,化成水鬼后仰天嘶吼,拖下了一个又一个无辜之人。
看着看着,他突然笑着哭了起来。
哭罢,他又纵身一跃,来到悬河之上。
那条悬浮在河床之上,仿佛化为游龙的悬河之上。
这一次,他看到了北边鬼气浩然,但其上有雷光闪烁。
西边大佛镇世,其下百姓叩首,昆仑龙脉断裂,断首之处玄血流淌。
南边四象圣兽高鸣,其内红尘之气冲霄,万家灯火闪耀...
...
再观玉京城,大明气运红龙虽然依旧浩瀚无边,却也满是腐朽之气。
“悬龙升天观世间,方知天地需焕新。”
低声感慨一句,岑夫子再度踏出了一步,来到了悬河最高处。
“哞~~”
苍茫威严的龙吟声再次从悬河之中响起,这一次,高悬于天的悬河突然摆动了起来。
一摆生鳞甲,二摆生鬓须,三摆五爪出,四摆龙首成,五摆困升天。
“哞~”
浑浊褐黄的悬河之水在摆动间,化作了一条长达万丈的漆黑神龙。
而岑夫子,则立于龙首眉心之上。
其身虽小,此刻却好似充塞天地。
“天生万物以养人,世人犹怨天不仁。
不知蝗蠹遍天下,苦尽苍生尽王臣。
人之生矣有贵贱,贵人长为天恩卷。
人生富贵总由天,草民之穷由天谴。
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飘摇荧惑高。
翻天覆地从今始,杀人何须惜手劳。”
“朱家窃据高位却不思江山,不思百姓,罪一也。”
“开社稷神庙,取万民香火,却不庇万民,罪二也。”
“任凭神州浩土妖魔肆虐,百姓流离易子,罪三也。”
“识人不明,用人不智,军阀乱战,剪径者无算,罪四也。”
......
“有此九十九罪,合该大明灭,朱家亡。”
言罢,岑夫子身上文气肆意而起。
只不过平日颜色金白,散发着浩然之气的文气,此刻却漆黑如墨,散发着难以言喻的霸道气息。
“红阳当死,白阳当立,岁在丁亥,天下大吉。”
音落,岑夫子华发转黑,周身气机与悬河黑龙相融,气机震彻天地。
其法相,充斥于天地之间。
这一刻,他赫然已经踏入了六境之列。
“破城伐庙,开国济民,立大同之世。”
“诸君,与我共伐暴明。”
“吼~”
甲士执刀敲盾,高声大喝后有朱厌法相显化天地,仰天嘶吼。
“红阳当死,白阳当立,岁在丁亥,天下大吉。”
......
竹山上。
用阵法之力加持自身,使用童术远眺西山府。
看着西山府上空那只有兵煞之气凝聚而成的朱厌法相,看着那散发出霸道气息的岑夫子,姜玄有些目瞪口呆。
岑夫子这就反了?
其他军阀虽然割据一方,但名义上还是尊朱家为皇族的。
岑夫子怎么就直接反了呢?
“不过黑化强三倍说的还一点都没错。”
“这刚黑化就突破到了六境,而且在六境里也不算弱,当真是离谱。”
想到这里,姜玄不由看向了走出青龙天的李守仙。
“大师伯,岑夫子发什么疯?”
“我这阵法都布置的差不多了。”
“稳扎稳打,最多四五十年罢了,就可以让阵法覆盖整个神州大地,他干嘛在这个时候举反旗?”
李守仙闻言摸了摸自己鼻梁:
“以后换个说法吧。”
“举了反旗,岑夫子就不是夫子了。”
“他叫岑勋。”
姜玄却是耸了耸肩膀:
“岑勋跟岑夫子有区别么?”
“大师伯,你还没回我的问题呢。”
“岑夫子举反旗,是不是跟我们有关?”
看了眼满脸好奇的姜玄,李守仙也不否认,直接就点了点头。
“他这般做,或者说天地书院这般做,只不过是为王先驱罢了。”
姜玄表示不懂,所以继续问道:
“为什么这样说?”
再度看了眼姜玄,李守仙随即走到了一旁的石桌边,给自己倒上了一杯清茶后问道:
“你觉得这世间有多少势力,或者这世间有多少六境修士?”
李守仙这样一说,姜玄顿时就懂了。
“大师伯,你的意思是让岑夫子,或者说是让天地书院当石头,砸进神州这片死水?”
“对。”
“这是我们当初跟天地书院的约定。”
“天地书院为王前驱,将隐于暗中的势力全都引出来。”
“至于我们,则隐于暗中积累实力。”
“等确定有横扫天下的力量以后就扫清寰宇,还神州一个朗朗乾坤。”
“扫清了神州以后,天下书院的学子到各地为官,施展自身抱负。”
“而我们神霄派则通过道院布道天下,让天下人人如龙。”
“本来准备在五年后发动的,但你已经将阵法布下,可以庇护大量百姓,也不用反明担心伤了神州元气,所以就提前发动了。”
随着李守仙话音落下,姜玄不由挠起了下巴:
“这不就是拿天地书院当探路石么?他们能同意?”
“而且就算他们同意了,现在好像也用不到让他们为王前驱吧?”
听到姜玄说出这话,李守仙不由瞪了他一眼:
“只不过杀了个六境修士,你就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了?”
“其他不说,你知道无生老母躲在哪里么?”
“你知道南方的世家隐藏着多少六境么?”
“你知道...”
见自家大师伯开启了说教模式,姜玄立刻认错:
“大师伯我错了,我不应该小觑天下人。”
“别说如今阵法还没有稳定,哪怕阵法稳定了,但要是天下六境联手起来对我们出手,我们也输多赢少。”
被打断了话语的李守仙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小子知道就好。”
“我神霄派虽强,但也不可小觑其他人。”
“哪怕是外邦也是如此。”
说到这里,李守仙顿了一下,随后转移了话题:
“不说这个了,阵法梳理的怎么样了?”
听到阵法两字,姜玄有些为难的挠了挠脑袋:
“大师伯,阵法一下子扩张的太大了。”
“之前囊括了陕、川、北湖、南湖四府地域以后,阵法就没稳定下来。”
“这次又加上了青海、南河、北河、皖、东山五府之地,真的已经极限了。”
“要稳定断裂的龙脉,要等石匠凿出石镇镇压地脉,还要清扫那些妖物邪祟。”
“要是没有机遇,十年内是别想让阵法继续扩张了。”
“至于现在,阵法最多让我的实力提升到神通境,而且对我的精神还有极大的压迫。”
“相交于之前,我现在能从阵法上得到的加持反而少了。”
“这阵法,也算是虚不受补吧。”
“不过倒是苍梧山神因为梳理地脉得了无尽好处,估计年底就可以将神箓蕴养完毕,从而破开石胎。”
“到时候再跟天师道交手,苍梧山神应该可以拦住泰山府君。”
得到回答,李守仙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再叮嘱了姜玄几声就重新回到了青龙天。
而姜玄却是看着李守仙的背影露出了沉思之色。
“大师伯刚才的转折好像太生硬了。”
“不可小觑外邦,那外邦又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他说出这番话来?”
心中思绪转动,姜玄随后拿出了一面镶着金边的琉璃镜,随后往其中输入了一缕法力。
不久后,斯特拉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镜子中。
“道长,您联系我有何吩咐?”
瞄了眼镜中穿着汉服,大明话讲的顺畅无比的斯特拉,姜玄暗自滴咕了一下后就开口道:
“西方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斯特拉想了想后回道:
“好像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看着镜中的斯特拉,姜玄不着痕迹地顿了一下,随后好似随意地点了点头:
“没事就好。”
“今年的科学家早些送过来,我有用。”
“谨遵您的吩咐。”
看着仿佛跟之前一般无二的斯特拉,姜玄点了点头后就收起了琉璃镜,随后皱起了眉头。
虽然他在斯特拉身上做的暗手都没有被触动,但他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算了,不想了。”
“神州内都没搞定,想外边干什么?”
“反正是工具人,凉了就凉了。”
“至于那些研究蘑孤弹的科学家,或许应该找人去接过来了。”
心念转动间,姜玄突然皱了下眉头,而后一脚踏出,来到了一座枯井边上。
说是枯井也不对。
姜玄来到井边后不久,枯井上突然泛起氤氲雾气,而后井中也传出了汩汩的涌泉声。
抬头看了眼沾染到氤氲雾气后立刻泛黄、枯萎的银杏树,姜玄的脸色立刻黑了起来。
在他感知之中,各府各县各镇各村的枯井,基本都出现了这种情况。
“枯井怎么会勾连幽冥之地的?”
没错,枯井中正在涌动的水流并不是地下水,而是黄泉之水。
此时此刻,这口枯井,或者说所有枯井已然成了联通现世跟幽冥的通道。
等七月十五中元节那天井中黄泉干涸,位于九原的鬼物就可以通过枯井进入世间。
想到七月十五,姜玄顿了一下后再次用神念扫过了其他有水的水井。
然后脸色更黑了。
那些水井的底部也出现了幽冥鬼气。
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这些鬼气并没能突破井水封锁。
但要是井水干涸了,这水井就立马可以变成一条沟通两界的通道。
“中元节,中元节,果真是中原劫。”
“要不是发现的早,到时候鬼物乱世,一下子还真反应不过来。”
挥手抚起泥土填埋枯井,看着一下子就散尽的黄泉鬼气,姜玄眉头却是越皱越深。
“怎么感觉像是九原要‘挤’到现世里边来?”
“九原之地也没发生什么大变啊。”
“因为我们打死了几个鬼神的原因?”
“但就几个鬼神,应该不至于隐形幽冥吧?”
想着想着,他突然心中一动。
“不会是因为我把幽萤蕴养出来,再把它带到现世的原因吧?”
心中思绪转动,姜玄随后一步踏出回到了竹山上,顺便敲了几下石桌。
而后不久,五曜便出现在了姜玄身侧。
“大人,唤我等过来何事?”
看了眼曜土五人,姜玄沉吟了一下后就说道:
“三件事。”
“第一件,通知阵法覆盖范围内九府之地的官府,让他们派人用土石填埋枯井。”
“但凡枯井,不管是在城内还是城外还是在山林之间,全部都要填埋掉。”
“第二件,通知九府之地的城皇跟土地,让他们把没有作奸犯科过的五猖兵马全都交出来。”
“七月十五中元节以后,我会把这些五猖兵转化成五曜兵交给你们统领。”
瞄了眼散发出激动情绪的五曜,姜玄随后接着说道:
“第三件事,告诉所有九府之地内的所有地祇,从七月十四那天开始,大开城皇冥地。”
“让城皇统领土地、鬼兵日夜巡逻。”
“遇到孤魂野鬼邪祟,一律抓捕打杀。”
“要是他们做不到,等我空出手来就等着我去破山伐庙吧。”
听到姜玄这话,五曜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了一丝骇然。
“大人,是不是中元节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
姜玄点了点头,随即也不隐瞒:
“七月十五,鬼门大开。”
“要是不出意外,九泉之下无数鬼物邪祟将会以枯井为通道,降临现世。”
“当然,除了枯井以外,深山老林,无人凶宅,全都可能成为鬼物降临之地。”
“我们现在,只能做一些预防。”
说到这里,姜玄对着五曜摆了摆手:
“下去忙吧,能为百姓做一点事情是一点。”
“唯。”
五曜抱拳领命退下,而姜玄想了想后又来到了清水河下的死冥地之中。
说是清水河下也不对。
随着四府之地的幽冥死气全都汇聚到这片死冥地,这片死冥地在年前就已经自然而然地独立到了现世之外,演化成了一方洞天。
所以按照姜玄的取名方法,这地方应该被称为死冥天才是。
随着姜玄出现在死冥天之中,释迦跟释祖第一时间就出现在了他身侧。
“道长,您怎么来了?”
看了眼气机强了不少的释迦跟释祖,姜玄随后问道:
“《分身》、《追魂》、《摄魂》三术练得怎么样了?”
释迦跟释祖对视了一眼,随后开口道:
“有道长您留下的真意,三门神通进展极快。”
“按照您给出的境界划分来看,三门神通应该算是都步入了第六境炉火纯青境了。”
“第六境么?”
“应该够用了。”
喃喃自语了一句,姜玄随即拿出了一叉,一刀,两勾链。
“这是贫道给你们炼制的法器,专门对付鬼物邪祟。”
“七月十五鬼门开,世间恐将鬼物邪祟横行。”
“你们两分身千万,从七月十四开始巡视天地,将见到鬼物全部抓捕起来。”
“要是这地方塞满了,那就直接打杀那些害过人,或者没有神智的鬼物邪祟。”
说着,姜玄又对着两人一点:
“趁着还有时间,先炼化法器跟五行遁法,别让贫道失望。”
言罢,姜玄便消失在了死冥天。
法器,确实是他专门给释迦释祖准备的。
毕竟作为扭头跟马面,手上不拿勾、叉、大刀算怎么回事?
至于五行遁法,则是《五行大遁》里关于遁法的那一部分。
将遁法给他们,也是为了让他们提高抓取鬼物邪祟的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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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我承认,我有罪。
卡文了,明天三更至少一万四千五百字补上(这章5600字)。
做不到,JJ短一毫米ᶘᵒᴥᵒᶅ
下划线以下不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