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下了天路，环视了一圈清晨下人声鼎沸的白玉京，姜玄眼中不由失神了片刻。

“要是古时候那些文传千古的诗人活到现在，又会多上多少关于白玉京的千古诗文？”

心中感慨，姜玄手上也不停，拍了拍马脖子后就上了驰路。

玉京城除了‘天路’这种一步三丈远的高速通道以外，还有着‘驰路’跟‘人道’。

驰路是让修士、武者、士兵奔驰的道路，而人道则是凡人驾车行走的道路。

超凡者跟凡人差距太大，哪怕是奔行间偶尔带起的罡风，对凡人而言也跟天灾差不多。

为了保护普通人，也为了区分普通人跟超凡者之间的界限，所以才有了驰路跟人道的出现。

当然，其中有没有激励普通人修道练武的心思，那就只有当初建造玉京城的崇祯帝知道了。

策马奔腾了半柱香，当看到一座高大的建筑以后姜玄拍了拍玉螭右侧脖颈。

下一刻，玉螭便朝着驰路右侧顺拐了下去，进了一条略显空寂的大街。

街名千星，有宅一千八百二十五间，尽为神霄门人居住之所。

没错，姜玄在半路上想了想，最后决定先到观星楼拜见一下祖师。

这个时代，师门其实跟家差不多。

师父约等于父亲，师父的弟子约等于亲兄弟，师叔师伯相当于堂叔堂伯，师叔师伯的弟子是堂兄弟，师门其他人则相当于表亲戚。

门中或许有些许龌龊，但大环境还是相互帮持，一致对外。

特别是像神霄派这种宗门，互帮互助更是刻到了骨子里边的规矩。

当然，上述说法只针对于正道。

如今姜玄到了白玉京，第一站去万灵城还可以说是年少贪玩，但去了万灵城以后再去梨园，最后才想到观星楼，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是以他才会下了天路后直奔观星楼所在的千星大街。

进入千星大街后低头看了下自己一身儒袍，姜玄挠了挠头后又回到街外找了家客栈换了身衣服。

片刻后，一身穿紫色神霄道袍，骑着个威勐山君，手上还逗弄着只白胖狐狸的俊俏少年郎就在客栈老板点头哈腰下出了客栈，一路走进了星辰大街。

进了大街后正准备跟两个在街口交谈的同门师兄弟打声招呼，可还不等姜玄抬手，一个瞬间后他就在街上消失不见了。

“钱师兄，刚才是不是有个同门进来了？”

那被称为钱师兄的神霄修士点了点头：

“我也看到了，那人好像还骑了只山君抱着只发福的胖狐狸。”

“师兄，我怎么感觉是他刚才想跟我们打招呼来着？”

“我也看到了，他手都抬起来了。”

话音落下，两人相视一眼，随即闭口不谈，相互告别了一声便回了自家宅院。

......

姜玄手抬到一半就发现周边景色大变，随即稍稍一愣神后就躬身抱拳，对着盘膝坐在静室蒲团上的道人施了一礼：

“弟子道玄，拜见九全师叔祖。”

九全，全名代九全，原名代行，神霄派第五十代都字辈门人，卫鸣师弟，叶景师叔，姜玄师叔祖。

他的境界跟卫鸣一样，同样是神通境真君。

按理说姜玄应该称他为都行师叔祖才是。

但人家说世上之事没有十全十美，那九全十美总没问题吧？

于是给自己取了一个九全的诨号，还让别人也这么喊他。

所以姜玄才称呼他为九全师叔祖。

代九全闻言睁开了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躬身的姜玄，又在胖到发福的小狐狸身上停留了一下，随后一挥袖子把姜玄扶了起来。

“京城如何？天下如何？”

回想起路上见到的一幕幕，姜玄想了想后开口道：

“京城好是好，但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外边邪祟肆虐，可皇朝朱家手里控制着那么多军队，怎么会任由大明境内邪祟肆虐的？”

“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这不是朱家的祖训么，大明朝都这样了，他们不会就跟天师道那边联手搞一个社稷神庙吧？”

代九全闻言怪异地看了眼姜玄，显然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

他只是想听听姜玄评论一下玉京城跟外边的差别罢了，怎么就捅到朱家身上去了呢？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

“我就问问你玉京城怎么样，你跟我扯那些有的没的干嘛？”

姜玄闻言尴尬一笑，随后拿出了魁临给他的玉简：

“师叔祖，这是弟子昨天从邪修手上得来的《萌头术》，您看下他有没有在其中留下后手。”

代九全闻言又是一愣，随后默默然的从姜玄手里接过了玉简。

片刻后，他又将玉简还给了姜玄，“那邪修还算识趣，没留什么后手，你尽管参悟。”

说到这里，他张了张嘴又想说什么，可一想到自家师兄这徒孙一年悟《太极心经》入道，九月从入道境提升到了先天境，他就有些自闭。

这天资当真有些吓人。

所以他原本想要提醒修行不可忘的话语，到了嘴边就成了另外一番话：

“派里还有一些七十二地煞术的传承，你想要学哪个？”

姜玄闻言眼睛一亮：

“有没有《剑术》？”

话说中华少年郎，哪个又没幻想过持剑策马走天下，一剑光寒十九州呢？

姜玄同样想，听说可以让自己选传承，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剑术》。

可让他失望的是代九全摇头了，“没有。”

“那有没有《御风》、《土行》、《履水》、《寄杖》之术？”

“也没有。”

“《导引》、《弄丸》、《登抄》之术可有？”

“还是没有。”

姜玄沉默了。

他想要的都没有。

看来自家神通传承也不是很全啊。

想想也是，神霄派雷法无敌，光一门雷法就需要花一辈子心力去研究了，这种情况下，对于其他术法神通的需求自然也就少了。

见姜玄沉默，代九全就开口道：

“山门现在有地煞神通九，分别是《通幽》、《坐火》、《入水》、《掩日》、《吞刀》、《壶天》、《追魂》、《摄魂》、《星数》。”

“对了，《星数》好像还是你小子从幽萤古树上悟出来的，想来也不用我们教。”

“剩余八种地煞神通，你想学哪种？”

听到从代九全嘴里蹦出来的地煞神通术，姜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师祖，《通幽》之术真的可以让人洞察冥府地狱？”

代九全点了点头，“可以。”

“冥府地狱其实就是一片大点的冥地，没什么特别的。”

“不过其中虽然没有阎罗地藏，但其中阴属性灵物不少。”

姜玄点了点头，随即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弟子要学《壶天》之术。”

何为壶天？

袖里乾坤大，壶中日月天长，即为壶天。

学了《壶天术》，就可以在虚空中开辟空间或者洞府，纳须弥于芥子。

在姜玄看来，《壶天术》虽然是地煞之术，但威能却一点都不比天罡之术来的差。

传说中地仙之主镇元子的《袖里乾坤》，就是将《壶天术》修至极境后衍化而成的。

姜玄之前没问《壶天术》那是下意识把它给忘了。

毕竟这东西有些超模，他也没想到自家山门会有这传承。

代九全听到姜玄的选择后闪过了一丝诧异，“我还以为你小子会说全都想学。”

姜玄一愣，“还可以全都学的？”

“为什么不行？”

代九全老神在在道：

“要是其他人，我还怕他们修炼术法耽误了修为境界的提升。”

“但你小子，我是真的一点都不给你担心。”

“要是我没看错，你的功法已经可以自行运转了吧？”

姜玄点了点头。

除了根本之物，其他东西对于这些师门长辈确实没什么好隐瞒的。

代九全见姜玄点头，忍不住露出了一丝感慨的神色：

“当初我将功法修炼到自行运转的地步，已经是入道十年以后的事情了。”

“你这小子，悟性当真是离谱。”

感慨一声，他就拿出了一枚玉简：

“这是《壶天术》的传承玉简，既然你说了要《壶天术》，那就只给你《壶天术》。”

“其他地煞神通，等你将《壶天术》入门了再说。”

伸手接过玉简，姜玄随即躬身道，“多谢师叔祖赐法。”

言罢，他话音一转又说道：

“师叔祖，弟子想在京城买一些灵兽，手上缺了一些宝钞。”

“你那竹山上不是养了不少灵兽了么？还要养？”

姜玄点了点头，“还要养。”

“弟子想凑齐二十八星宿，用灵兽布下《四象星宿大阵》。”

“现在已经集齐了亢金龙、氐土貉、房日兔、心月狐、尾火虎、星日马、娄金狗、牛金牛还有虚日鼠九宿，想着京城繁华，没准能把剩下的星宿也凑齐。”

说完姜玄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笑意。

怎么感觉凑星宿跟上辈子集卡差不多呢？

“想要养二十八星宿出来，所需资源可不会少。”

“山门里要用资源的地方也不少，虽然看中你小子，可也不会帮你去培养二十八星宿。”

姜玄闻言表示问题不大：

“师叔祖，之前五营军那边给了弟子一些灵禽跟灵禽的养殖之法，现在那些灵禽已经开始繁殖了，所以灵肉弟子不缺。”

“除此之外弟子游历路上误入了谷村，谷村连山氏谷老赠送了弟子万亩田地的五谷灵种，还有五谷灵物的种植方法。”

“所以灵食弟子也不缺。”

“未来灵物、灵兽不缺，再加上还有阵法接引星辰之力化成灵气，弟子应该养得起二十八星宿。”

代九全闻言当时就瞪大了眼睛，“谷老把五谷灵种给你了？”

听到从代九全嘴里冒出的话，姜玄一下子想了很多，最终他将这些思绪一一压下，然后点头道，“对。”

“不知师门可要种子跟种植之法？”

代九全沉吟良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谷老既然是给你的，那你就自己去种。”

见到代九全这副模样，姜玄想了想后说道，“弟子之前把灵谷种子送给了师门一弟子。”

“那弟子现在是北河府临江县鱼江镇道观镇守，弟子将种子送给他应该没关系吧？”

“少送点无所谓，以后别乱送就行。”

说完这句话以后，代九全又拿出了一个储物戒指给姜玄：

“戒指里有宝钞十亿，要是不够的话再来问师叔祖我要。”

“除此之外别光顾着买二十八星宿，底子不错的灵兽、灵植都可以买。”

“想要布《四象星宿大阵》，光靠二十八星宿也就能布个皮毛。”

......

絮絮叨叨说了半响，代九全最后给姜玄换了一块路引，接着一挥手就把姜玄送出了千星大街。

站在人来人往的人道上正在愣神呢，代九全的传音声就传到了姜玄耳中：

“黑市之类的地方都给你标出来了，要买什么东西自己去买，你修炼了《太极心经》有观灵物之能，也可以去奇物楼看看。”

“宝钞用完了再来找师叔祖要，师叔祖别的不多，就是宝钞多。”

听着耳边传来的传音，紧了紧手中的储物戒指，姜玄不由有些失神。

“这就是大门大派朴实无华的神豪身活么？”

“爱了爱了。”

感慨两句，姜玄随即看了眼自己出现后就主动离自己三米远的人潮，摇了摇头后就把玉螭从炼妖壶里唤了出来。

乘上玉螭，姜玄拍了拍他的脖颈后道，“去梨园。”

玉螭闻言打了个响鼻，随后也不上驰道，就从在人道上踏起了蹄子。

梨园跟观星楼都在所城东，而且位置距离极近。

也就一刻钟工夫，骑着云螭穿过人潮的姜玄就来到梨园所在大街。

街名百艺，虚指有无数手艺人在街上讨生活。

百艺街比神霄派所在的千星大街，那可热闹了不知何几。

人潮涌动摩肩擦踵，道路两旁又有各种手艺人争相献艺。

纸门折纸，无数彩色纸鹤在街上盘旋，这些纸鹤偶尔落到孩童肩上对着他们轻轻一啄，逗得他们笑声不绝。

石匠凿石，锵锵声中，活灵活现的石像就在他们的凿锤之下显露出了身形，拿回去就可以当镇宅之物。

又有相命、皮影、丹青、泥塑、木偶、剪纸等等古老传承各生神异，当真是术有百千，万法皆道。

找了个客栈换上一身儒服融入人潮，此时此刻，姜玄好似真的融入了这个时代。

东边买点糖人，西边买个风筝，带上申猴脸谱拿上个金箍棒逗弄下小孩，脱下脸谱在茶馆里打赏口吐金莲的说书人。

待到日落时分，登上东来居顶楼，看着夜幕降临后依旧热闹喧哗的大街，姜玄不由感慨出声：

“红尘呐。”

声音落下，世界在他眼中突然就不一样了。

无数红尘之气自百姓身上冒头后冲霄而起，在玉京城上空凝聚了万丈红尘。

再看天上的那盘旋往复的万丈红尘，可不是映出了玉京之中的悲欢离合？

又有各种红尘之气掺着各种杂念沉入地底，被地气一搅后化成煞气，变成了人嫌鬼厌的红尘浊煞，随着地脉一起变迁移动。

无数红尘之气从姜玄身边穿梭而过，彷佛他只要伸手一拨，就可以改变凡人的悲欢离合。

伸出手指想要扯下一缕红尘浊气，可刚抬手，姜玄的视线就一个恍忽，那满天的红尘之气也在他眼中失去了踪影。

哪怕凝神去寻，他也寻不到那无尽的红尘悲喜，窥不见那万丈红尘。

心思转动间将视线落到了窗边负手而立的人影上，姜玄随即深深施了一礼，“多谢师叔祖为弟子护道。”

转过身的代九全脸上尽是复杂之色：

“才走了没多久，你怎么就悟道了呢？”

姜玄闻言轻笑：

“尘世繁华，弟子今日游京城体验人世间悲欢离合，窥见红尘三万丈，不过是侥幸罢了。”

“侥幸？”

“呵，要是杨威那小子知道你侥幸窥见了红尘道，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你这《红尘》神通还是他教的吧？”

姜玄闻言脸上笑意更甚：

“道不可轻言，我现在还说不出红尘之道是什么道。”

“要是未来有一天我能将其叙述出来了，杨师叔又没有悟道神通，那我必然将我悟出之道尽数告知。”

“吃水不忘挖井人，很不错。”

感慨了一句，代九全又摇了摇头：

“我说世上没有十全十美之事，所以给自己取了个九全的雅号。”

“可现在想想，那也只是我罢了。”

“你小子要不要你师叔祖我，取上一个十全的雅号？”

姜玄不由失语，半响后才回道：

“世间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情。”

“弟子也不过是修炼一道走得顺了点罢了。”

代九全听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也对。”

“毕竟你小子还被白莲圣女盯着。”

姜玄再度无言。

这又是哪门不开提哪门？

见姜玄哑口无言，代九全嘿嘿一笑后就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好修炼，门派大计也不一定能成，或许神霄派的将来要落到你身上了。”

留下一个满含期望的眼神，代九全便消失在了姜玄身前。

回想起师叔祖的眼神，姜玄突然感觉肩上突然就有了担子。

深深吐出一口气，姜玄随即对着代九全消失的地方深深一礼：

“弟子必不负师门厚望。”

礼毕，他便下了东来居，径直朝着梨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