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李容送回绒花汇的时候,渝州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天的大雨终于停歇了下来,一轮血红色的夕阳好容易挤破了云层的阻挠,再一次把那炙烤大地的光与热投射到了渝州的大地上。
潮湿的路面夹杂着被雨水打湿了的粉尘,被行人踩来踩去,让雨后的渝州地面上,多了几分浑浊的色彩。滨江路的另一边,平时很是清澈的嘉陵江正发出阵阵厚重而沉闷的怒吼,在望天河码头处与那同样暴躁的长江会和以后,再一起把大量夹着泥沙的江水冲击到了长江的更下游。
吩咐章翎把车停在了李容所住的楼栋门口,楚城幕把李容的行李箱从尾箱里拖了出来,看了看时间,发现快到六点了,也就不和李容客气,和他道了别后,就匆匆往宋幼心的私厨赶去。
只是在经过自己那个底层小洋房的时候,楚城幕还是没忍住从透过车窗玻璃往那边看了看,只见当初的小花园已经彻底变成了绿油油的菜园子,连那个小秋千也不知何时被人拆了去。
说起来,这次小白菜出生的时候,张淼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打过一个电话问候一声,更别说亲自上门来看望了,是六姑他们忘了和他说一声么?两世加起来做了几十年的兄弟,楚城幕依然觉得自己有时候看不懂这个表哥。
晚饭依然有仲卿卿作陪,这些个看起来稍显拘谨的秃头中年人还是第一次见到公司的大老板,有洪成安居中调节气氛,又有仲卿卿在酒桌上妙语连珠,再加上楚城幕那随和的态度,这群中年人很快就放开了心底那点儿拘束。
喝到兴起,这些个中年工程师还在酒桌子上对柳旭破口大骂。仔细听去,也无非是当初在瑞星干得好好的,因为相信了柳旭的能力,才跟着他出来打拼一番。哪知道刚看见点儿曙光,柳旭就直接被人挂上了通缉令,柳旭本人是半点应对的办法都没有,不仅害得一群人中年失业不说,还跟着他担惊受怕。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楚城幕看时间差不多了,自己还有一个下半场需要去应付,就和仲卿卿打了个招呼,示意她代替自己继续招呼这群交际能力几乎为零的中年版死宅,然后就起身离开了宋幼心的私厨。
出门给老王打了个电话,这次王洛京直接报了一家洗脚城的名字,然后又把房间号给发了过来,倒是距离这边不远。楚城幕沿着修在半山腰的步道,下到滨江路边,找到了把车停在路边的章翎,然后和她报了个地址。章翎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倒也没有多说什么,然后开车把楚城幕送到了一家名字叫做“蓝月”的洗脚城门口。
走进这家取名叫做蓝月,却亮着暧昧粉色光线的洗脚城,楚城幕在前台花钱买了一身新的黑色桑拿服,然后拿了手牌,到更衣室把衣服换上。看了一眼老王给的房间号,询问了一下服务员,不多一会儿就找到了身穿一身明黄色桑拿服,正坐在房间厅里喝茶的李容。
“老王呢?”踩着柔软的草席垫子,楚城幕几步走到李容边上,盘腿坐到软榻上,然后端起手边的盖碗茶杯喝了一口,今晚多少喝了点酒,正好用茶水压一压。
“在里面嗨着呢!神特么的接风洗尘,我感觉我被利用了,三哥,你还记得上次和咱一起在KTV喝酒那个皮肤很黑的警察不?听说升局长了?今天也来了!”李容按动着厅里录像机的遥控器,朝其中一间紧闭着的房门努了努嘴,说道。
楚城幕闻言笑了笑,刚想说话,就听见电视里传来一阵阴风惨惨的呜呜声,抬头往电视看去,发现一盏黄色的小灯笼正在电视屏幕上来回跳动,顿时感觉自己脑门上的青筋都有些蹦了出来。
“老二,这里是洗脚城,你又特么放聊斋,不怕把老王吓软了?”楚城幕放下茶盏,给李容递了根烟,说道。
“嘿嘿嘿,屁的洗脚城,渝州的洗脚城啥时候还有带荤的服务了?要不是我进来就觉得这气氛有些不太对,刚才就差点跟着进去了。让他拿我做借口,我又不是没有把他吓软过!三哥,你忘了电脑屏保的事儿了?”李容接过香烟,嘿嘿一笑,却还是把电视的动静调小了一些,说道。
“那个警察是老王拜托我找来的,不过确实是拿给你接风洗尘做的借口,这家洗脚城就是老王入股那家?规模不小啊!”
楚城幕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的装潢,整间房屋由大量棕色的木质架子夹杂着浅黄色的草席进行了空间上的分割。明明略带日式的装修风格很是不错的,却偏偏让那些暧昧的粉色灯光给破坏了气氛。想来这应该不是老王的主意才是,这家伙玩归玩,但是审美还是挺正常的。
李容闻言,拿起手边的薯片撕开,然后把袋口对准了楚城幕,见他摇了摇头后,又把薯片拿了回来,从里面用手指夹了几块丢进嘴里,一边卡滋卡滋的嚼着,一边含湖不清的说道:
“嗯,我原本也以为他只是小打小闹,结果占地面积还不小。这种包厢外面还有一个很大的大厅,装修得很漂亮,还有室内樱花树。里面不仅有公共的休息区,还有餐饮服务啥的,而且各种日式小吃做得也挺地道的。”
“不过就是那个公共的泡澡池子让人有点受不了,刚才我过去看了几眼,那边都没几个人。不多的几个人里,听那说话的口气,应该是北方人才对。一群大老爷们光着屁股甩鸟,那场面别提多让人尴尬了。要不是这包厢里有私人的桑拿房和池子,我都不想在这里脱衣服。”
楚城幕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好笑的摇了摇头,老王这是到最后也没听自己的劝啊!
搞了半天这所谓的洗脚城,还是他上次说起的那个大澡堂子。光看李容的反应就知道,南方人打小就没有泡澡文化的熏陶,压根就接受不了在外人面前赤身**。
这么大的场子,还是在长滨路上,每天的水费,电费,租金,员工的薪水,各种关系的打点,再加上前期的装修投入,如果仅仅靠着那点儿带荤的服务来招揽生意,怕是坚持不了多久。
和李容闲聊了没几句,包房的其中一间房门就被从里打开了。楚城幕循声望去,只见皮肤黝黑的秦剑铭,腰间缠着一块白色的浴巾,光着膀子腆着小肚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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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老板,你啥时候来的?”秦剑铭见到楚城幕,忙几步走了过来,然后在楚城幕和李容对面的软榻上,盘腿坐下。坐下的瞬间,浴巾受风展开,一只蔫儿蔫儿的老鸟趴在鸟窝中,被展露了出来。
“刚到一会儿!老秦,能把你的鸟窝盖好么?”楚城幕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不动声色的说道。
“嘿嘿嘿,好久没能好好的泡个澡了,都有些忘了你们这边的人有点接受不了这个。楚老板,一会儿你可别跟小王说我这么早出来了啊!不然他该笑话我了。”秦剑铭闻言嘿嘿一笑,然后扯了一下浴巾想掩盖一下,结果一下子又把浴巾给扯了下来,直接露出了两块大黑腚。
李容见状,露出几分不忍直视的表情,心知楚城幕和这个警察应该是有话要聊,然后起身说道:“三哥,秦局,你们聊着,我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小吃,再点点进来。”
楚城幕闻言点了点头,然后把目光转向了一边,老子这是倒了什么霉,明明今晚吃得还不错的,结果却跑来这里辣眼睛。
过了不多时,秦剑铭总算是把腰间的浴巾给重新收拾好了,楚城幕这才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问道:“秦哥,最近我一直忙着别的事情,倒是忘了问你,事情办得咋样了?”
秦剑铭闻言,侧头看了一眼属于王洛京的房门,发现那边依然紧闭着,不由露出几丝羡慕的神色,然后才重新看向了楚城幕,说道:“明早我就去市局直属纪委走走程序,到时候特警大队那边会和我一起发一个联合声明,帮我分摊一下压力。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能抓人。”
楚城幕闻言点了点头,这样的话,盛翛然那边就算有个交代了,接下来就可以和许季平谈谈合作的事情了。而且有了特警大队的联合声明,明眼人应该都知道这代表着什么。经过这个事情,秦剑铭前期在北旷分局丢掉的声势就能再重新捡起来了。
“秦哥,如果你现在依然能和李药搭上线的话,北旷分局的看守所和监狱,你暂时不要去拿回来,让黄戴翔继续捏着!”一只手轻轻的敲击着手边的茶几,楚城幕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看了一眼秦剑铭,澹澹的吩咐道。
“好!”秦剑铭闻言,微微愣了一下,却也没多问什么,直接点头应承了下来。
“不问问为什么?”秦剑铭的反应也是让楚城幕有些愣了下神,这家伙啥时候这么听话了?
“嘿嘿,这有啥好问的,我现在算是踏上楚老板你的这条船了,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呗!再说了,我现在的消息来源始终是层次太低,对于一些东西到现在都看不清楚,要是再自作聪明,怕是再也翻不了身了。”秦剑铭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嘿嘿一笑道。
“你倒是聪明,既然你不问,那我也不说了。”楚城幕摇了摇头道。
楚城幕现在只是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可以证明黄市长和这个事情有关系,但是在心底已经基本上断定了,黄戴翔突然跑到北旷分局做局长,就是出于黄市长的授意。
在这件事情上,楚城幕从来都不是要把黄戴翔搬倒,而是想通过秦剑铭把自己和李药在必要的时候联系起来,至于说收拾王成斌,那不过是顺手罢了。
秦剑铭现在能重新立起来,并不等于他现在就有资格去参与那些更高层次的争斗。别说秦剑铭,就连楚城幕自己,也不打算去趟那滩浑水。再说了,培养一个自己人不容易,可不能这么随便折在这种事情上了,哪怕这个自己人是借了罗溪鱼的势才收服的。
“对了,你哥那边咋回事儿?早上打电话都打到我公司去了,他不是有我的电话么?”想起仲卿卿上午说起的事儿,楚城幕疑惑道。
“我和我哥吵了一架,他打算让我回京都,我家老子在那边帮我重新挑了一门亲事,当然,前提是让我和我老婆离婚。当初为了她,我连我妈死的时候都没回京都。事到如今,当初唯一一个支持我的人也没了。”秦剑铭点了一支烟,神色有些暗然的摇摇头道。
“你妈死你都没回去?”楚城幕闻言,心里不由暗自升起一股没由来的鄙视,却还是开口问道。
“嗯,当初我才到渝州,家里一直用各种借口和理由哄骗我回去。我也是‘狼来了’经历得多了,后来就他们说啥也不信了。当他们告诉我,我妈快不行了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在骗我,哪知道这次却是真的。”秦剑铭看了一眼楚城幕的脸色,解释道。
“这样啊!还勉强算是说得过去。”楚城幕闻言点点头道。
在楚城幕心中一直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则,那就是如果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不孝顺的人,那最好离这样的人越远越好。因为自古以来,不忠和不孝历来是连接在一起的。
前世他见过不少走线到美国的润人,这种人几乎百分之八十都不孝顺自己的父母。连父母都不孝顺,自然也不会忠于自己的血脉传承了,连自己的血脉传承都不能保持忠诚,自然也不会忠于任何人了。这种情况下,寻常人又怎么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又和秦剑铭闲聊了一会儿,王洛京才和秦剑铭一副相同的打扮从屋内走了出来,低头看到秦剑铭茶盏的茶水都快被喝到一半了,王洛京嘿嘿一笑道:“早知道秦哥已经出来了,我就不在里面等这老半天了。”
王洛京比起第一次和秦剑铭打交道却插不上话时,明显已经随意自在了许多,略带自嘲的话更是听得秦剑铭很是舒服。
听到王洛京对秦剑铭的称呼,楚城幕心知两人在自己来之前,怕就是已经把事情谈妥了,也就不打算再掺和。
在包间里的桑拿室里汗蒸了一会儿,又简单的冲洗了一下,楚城幕和李容对于王洛京还打算安排个后半场都感到兴趣缺缺,于是小聊了片刻以后,两人就起身告辞了。
秦剑铭见楚城幕离开了,也没多留,只是拍了拍王洛京的肩膀,也离开了洗脚城。至于作为东道主的王洛京,目送几人离开后,苦着脸打量了一下冷清下来的包厢,然后抓了抓胯下,又再次钻进了那间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