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打量严书墨背影的目光,楚城幕看了一下桌面,才发现严书墨仅仅只喝了一个拉罐,就又有些喝多了,他这酒量真的是个迷。随口往嘴里夹了一些菜,楚城幕这才突然反应过来,时间又已经过去好一阵子了,姜妮妮怎么还没过来?
再次拿起手机,楚城幕准备再给姜妮妮打个电话过去,这大半夜的,一个女孩子突然就失了联,也足够吓人的,尤其是她去的地方还是津城最脏最乱的贫民窟。哪怕姜妮妮平时表现得足够机警,可毕竟这丫头之前说了一个小时后就过来的,以两人之间的交情来说,楚城幕不可能对她的事情装作视而不见。
翻找了一下通话记录,楚城幕刚把手指按到绿色的呼出键上,手机就突然震动了起来,仔细一看,发现正是姜妮妮打过来的。
“喂,姜妮妮,给你打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你这要是还不过来,这点儿小龙虾可都凉了。”接起电话,楚城幕心中瞬间松了口气,没出事儿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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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城幕,你能不能过来一下?”电话里传来姜妮妮细细的抽泣声,并伴随着一阵鞭炮的动静。
大半夜在城区里放鞭炮?楚城幕一听见这阵鞭炮声,心里顿时涌起了一阵不好的预感,津城的警察只有两种情况下不会管市民放鞭炮,津城的市民也只有在两种情况下不会举报别人放鞭炮,一个是结婚,另一个就是死人。
“你这是怎么了?”楚城幕轻声问道。
“我爸没了,你能过来一下么?我自己一个人,处理不来这些事情,我爸没了,呜呜呜……”电话里,姜妮妮突然大哭道。
“你等我一下,我马上过来,是上次那个地方么?”楚城幕拿着电话,站起身,冲刚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的严书墨招了招手,严书墨一泡尿出去,瞬间状态就好了很多。
“嗯,还是那个地方,你过来吧!我去路口接你!”姜妮妮抽泣着说道。
看楚城幕挂断了电话,严书墨走到楚城幕身旁,问道:“怎么了?”
楚城幕看了严书墨一眼,道:“姜妮妮她爸没了,你还能行么?要是不行你就在家等我,我过去看看。”
严书墨闻言,很是诧异的看了楚城幕一眼,说道:“姜妮妮傍晚的时候不还说要回去给她老子做饭么?怎么莫名其妙就没了?老子才喝了一个,有啥不行的?这妞办事儿挺有一套的,我陪你去看看吧!”
楚城幕闻言点了点头,绕开挡在身前的严书墨,一边往卧室走去,一边说道:“换身深色的衣服吧!人家毕竟死了老子,你这一身白,有点扎眼。”
严书墨扭头看了看楚城幕,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着装,说道:“我特么哪来的黑色衣服,这大半夜我也回不了家啊!”
不多时,楚城幕就回屋换回了外出的黑色衬衫和西裤,把自己刚换下来的家居服递给了严书墨,道:“老子真是欠你的,睡衣你穿我的,西装你穿我的,现在特么居家服你也穿我的,先将就穿我的吧!”
严书墨接过楚城幕递过来的衣服,撇撇嘴道:“老子没嫌弃你就不错了,你还叽叽歪歪。”
不多时,两个换好了黑色衣服的大男生,就留下了满桌子还没怎么动的饭菜出了门。
姜妮妮父亲所住的贫民窟,楚城幕曾经来过一次,倒也算是轻车熟路了。照例把揽胜停到了附近中心医院老院区的停车场里,楚城幕这才领着严书墨一路步行,往那条有着明显晨昏分界线的老街走去。
经过那个意味着交界处的石阶,楚城幕和严书墨彷若突然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这边没有路灯,没有光亮,只有黑黑的深沉以及不知名的腐臭。这条白日里就树木繁茂的老街,到了夜晚比起白日里更多了几分阴森恐怖的意味儿。
没人修剪的道旁树在月光的照射下,那些张牙舞爪的枝条,彷若一根根瘦骨嶙峋的怪手。不知停落在何处的夜枭,躲在茂密的树冠里,发出让人心季的嘎嘎怪叫。这边的温度似乎比起别的地方也要低上些许,那带着死耗子臭味儿的江风,刮在人的身上,更是让人无端的生出一身白毛汗。
“我特么,怎么这么多炸弹?姜妮妮小时候就生活在这里?我以前都不知道津城有这种地方!”
哪怕有手机的电筒做指引,严书墨也好几次差点踩到了道路边的粑粑上,忙学着楚城幕的样子,跳到了路边的花台上,沿着花台那狭窄的边缘,摸索着前行。
“嗯,这边是津城最大的贫民窟,靠近滨江路那边被修了围墙挡住了,外面压根就看不见,要不是上次姜妮妮约我过来,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踏足这些地方。”
楚城幕拿着手机的电筒朝前看了看,发现不远处就是那个和姜妮妮见面时的小缓坡了。小缓坡的街边,似乎正有一个身影正蹲在那里,小小的身影在背后那家小饭馆里透露出来的灯光的照射下,显得越发的孤单和瘦弱。
顺着楚城幕的目光,严书墨也看见了那个蹲着的身影,顿时打住了和楚城幕继续交谈的冲动。两人加快了速度,几步走了过去,一起站到了那个小小身影的旁边。
小小身影正抱膝蹲在地上,把那扎着马尾辫的脑袋藏在了双膝之间,感受到自己身旁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这才抬头,往身后看去,却见两个一身黑衣的大男生,正用关心的目光,默默的注视着自己。
“楚城幕,我爸死了,我,我,我爸,没了,我爸没了,呜呜呜……”姜妮妮站起身,突然一下子扑倒楚城幕怀里,拽着他前胸的衣襟,放声大哭道。
楚城幕被姜妮妮这么一扑,浑身一下子就僵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松软下来,犹豫了一下,伸手拍了拍姜妮妮那满是汗意的脑袋,以及依然藏在那套老旧校服里的后背。
严书墨瞥了两人一眼,低头给自己点了一根香烟,扭头看向了一边,一年前,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自己的老妈也没了。
过了好一会儿,感觉怀里的小丫头哭声渐小,楚城幕才伸手握住了她的双肩,把她从自己怀里扯开,低头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下午不还好好的么?先带我和老严去看看吧!”
姜妮妮如同一个受伤的小孩儿一般,手背不断的擦拭着从眼角不断流落的眼泪,低声哭道:
“都怪我,都怪我,我没事儿给他弄什么下酒菜,没有下酒菜,他就不会喝那么多了,不喝那么多,他就不会吐了,不吐,他就不会被呛死了。都怪我,都怪我,没事儿大半夜的去洗什么衣服,要是我当时在他身旁,他就不会窒息了,我的爸爸呀……”
“好了,先别哭了!姜妮妮,还记得我中午的时候对你说过什么吗?你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女孩子,有什么伤心难过的事情,等我们先把叔叔的后事操办完了再伤心,好吗?”楚城幕伸手在裤兜里掏了掏,才发现出门出得急,忘了带纸巾了。
“擦擦吧!去年这个时候,我妈也没了,听老楚的,要是拖的时间太久了,叔叔怕是连寿服都穿不上。你家里有准备寿服啥的么?有没有给白事儿一条龙打个电话?”严书墨见楚城幕没掏出纸巾,也伸手掏了掏裤兜,从里面掏出一包餐巾纸,递给姜妮妮,说道。
姜妮妮闻言接过了纸巾,擦了擦眼泪,抬头看了看楚城幕,泪眼婆娑道:“还没有,我爸爸是独生子,爷爷奶奶死的时候我还没出生,我没有见过别人怎么办白事儿,就知道人死了要放鞭炮。”
楚城幕闻言,低头看了看姜妮妮,又侧头看了一眼严书墨,叹了口气,吩咐道:“老严,你那里还有那个白事一条龙的电话么?有的话,给他们打一个,你在这里等着,一会儿要是人到了,你负责接人下来,我先陪姜妮妮下去看看。这一根独苗也没人可以帮衬一下,哎!”
严书墨闻言点了点头,道:“我记得我有存他们的号码,还没有删掉,你先下去吧!一会儿人到了我给你电话。”
楚城幕这才点了点头,再次低头看了看姜妮妮,说道:“我们先去看看,如果需要设灵的话,还不知你爸爸的住处能不能弄得开,实在不行就只有送殡仪馆用殡仪馆那套流程了。”
姜妮妮闻言,再次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道:“我不懂这些,你说怎样就怎样吧!”
不多时,沿着那已经破碎不堪了的石阶,楚城幕和姜妮妮两人就下到了贫民窟里。在姜妮妮的提醒下,楚城幕又绕过了几个污水坑,踩着那仅余的一点干燥路面,穿过了几条垃圾遍布臭气熏天的小巷子,来到了一间位于一楼的房间门口。
房间的大门外,贴近墙角的位置整整齐齐的码着一大堆蜂窝煤,蜂窝煤的边上还有一杆蜂窝煤枪,看得出来这些蜂窝煤应该都是姜妮妮自己一手一脚踩出来的。墙角的另一边是一个蜂窝煤炉,炉子上烧着一大壶水,水壶已经发出了尖锐的鸣叫声,却没有人去把它挪开。
姜妮妮注意到了楚城幕的目光,伸手把水都快烧干了的铝壶拿开放到了一边,然后关上了蜂窝煤炉上的通风口,让炉子里的火势歇了下来。
“本来这壶水是我烧给他洗脸洗脚的,现在没想到却用不上了。”姜妮妮低头看了看那个大水壶,掏出钥匙,打开了大门,又是忍不住一阵悲从中来。
大门一打开,楚城幕就感觉一股浓烈的劣质酒味儿,伴随着一股子呕吐物的气味儿扑面而来,不由揉了揉鼻子,把目光投向了这间不大的宿舍里唯一一间还亮着灯光的卧室。
姜妮妮进屋先是拉了一下门口的灯绳,一盏昏黄的白炽灯伴随着一声卡哒声,应声而亮。
楚城幕左右环顾了一下,不由皱了皱眉。这个地方比他想象的还要狭窄,除了正中间的一张方形木桌,以及木桌边上摆着的一张靠背上画着绿竹的老旧沙发,整个客厅基本就再也放不下任何东西了。连通往卧室的过道,都需要人侧着身子过去。
走进卧室,透过那满是补丁的蚊帐,楚城幕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曾经尾随过姜妮妮的邋遢男人,正悄无声息的躺在一张缺了一条腿的大床上,床边以及床边的地面上,都有一大滩呕吐物,楚城幕闻到的臭味儿正是源自这里。
掀开了大床的蚊帐,楚城幕低头往床上看去,只见那个邋遢的男人依然保持着一身脏兮兮的打扮,身体却很干净,可哪怕姜妮妮已经给他的面部做过了清理,依然有一阵阵的如同闷油一般的恶臭不断的从他身上传来。
男人的面部肿胀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色,脖子和太阳穴的静脉血管突出,微微张开的双眼里,童孔已经完全扩散了,只是眼白上还带着很是明显的血丝,嘴唇微张,满口的大黄牙和牙龈上都有明显的出血。裸露在外的手和脚却又呈现出一种略微带黄的蜡白色。看这样子,应该是死于窒息无疑了。
“除了爸爸家,还有什么亲人么?或者说,还有什么非要叫来守灵的亲人么?”放下了蚊帐,楚城幕扭头看了看一旁垂泪连连的姜妮妮,问得。
姜妮妮闻言,摇了摇头,拿起了卧室角落的里撮箕和扫帚,低头把床边的呕吐物啥的清扫了一下,说道:
“以前妈妈刚离开的时候,还有一些远房的亲戚来看过我们,外公外婆那边也来过几次。只是后来爸爸因为喝了酒,又缺钱,上门去别人家闹了好几次,这些人就逐渐没有来往了,算算时间,得有七八年了。”
楚城幕闻言,沉吟了片刻,说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懂这些事情,只是现在这天气,你爸爸就这么停放在这里,怕是过不了夜,而且刚才我看了看沿途经过的地方,水晶棺怕也是进不来。”
“我的意思是,要不然一会儿叫做白事的来帮你把你爸爸的仪容收拾一下,按照我们的风俗换套寿衣,然后我们就直接把他送到殡仪馆咋样?殡仪馆有冰棺,要是有什么亲戚啥的愿意过来,我们再去殡仪馆弄个遗体告别就行了,你说呢?”
姜妮妮很是利落的把床头那点垃圾都清扫了,然后一手拽着楚城幕的衣袖,把他拖到了大门外,抬头看了看楚城幕,又扭头看了看那昏暗的卧室,带着几分哭腔说道:“就按你说的做吧,楚城幕,你说,是不是我害死了我爸爸?”
楚城幕闻言,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摸了摸姜妮妮的脑袋,轻声回答道:
“怎么会呢?这一切的根本,难道不应该是因为他酗酒么?你应该知道的,他这么个喝法,这一天早晚都会到来。与其让他这么浑浑噩噩的活着,就这么在醉酒中走了,对他,对你,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姜妮妮再次伸手拽住了楚城幕的前襟,侧着头,看向了卧室的方向,哑哑的哭泣道:“可以后,我就只剩我自己了,我以后都没有爸爸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