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温泉边上的木制更衣室里换好了泳裤,楚城幕披着白色的浴袍,走到那冒着热气的温泉边上,伸出一只脚试了试水温,却发现水里的温度,远不如这蒸汽蒙蒙的景象,所表现出来的那般,不由有些诧异的看向了这一池清水。
仔细打量了一下,楚城幕这才注意到,这汪清水更靠里面的地方,蒸汽朦胧,而靠外边的地方,却没有多少水汽在蒸腾,难道这两个泉眼不是并在一起的?
“呵呵,第一次来的时候,我也有些惊到了,后来还专门找地质学的朋友了解过,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这池子就是一个温泉泉眼加一个地面渗透水泉眼,春夏雨量大,那个渗透水泉眼的水量就大,秋冬雨量小,泉眼的水量就小,所谓冬暖夏凉就是这么回事了,没劲透顶。”一个声音从楚城幕身后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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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城幕闻言回头一看,才看见一个仿若肉球一般的身影,正裹在一身宽大的浴袍里走了过来。许是更衣室里没有适合胖子穿的浴袍,为了将就自己宽大的体型,许季平的浴袍都拖到了脚底下,乍一看,倒有几分《皇帝的新衣》里那个皇帝赤身裸体,只批了一件斗篷的感觉。
许季平走到池子边上,和楚城幕招呼了一下,找了一个稍微靠中间的位置,脱下浴袍扔到一边的青石上,缓缓的坐了下来,然后用手捧着水,开始往身上浇去。
看许季平小心翼翼的样子,楚城幕心知对方是真对自己的身体有数儿,犹豫了一下,没有上前,而是选择了更靠里的位置,脱掉了身上的浴袍丢到了一边,却没像许季平那般先适应温度,而是直接就沿着池壁滑了下去。
等到温泉没过了胸膛,楚城幕这才稍微挪动了一下身体,在水池边上找了一个适合依靠的凹坑,躺了下来。
“年轻真好啊!”许季平小半个身子没入了水里,看着已经躺下了的楚城幕,笑道。
楚城幕闻言,侧头看向了许季平,这才注意到,这个浑身肥胖,满身赘肉的男人,居然满身都是伤痕,大大小小,一条条如同狰狞的紫红色蜈蚣一般。
注意到楚城幕看自己的目光,许季平笑了笑,指着身上的伤痕,解释道:
“年轻的时候,火气大了点儿,经常多管闲事儿,就留下了这一身疤。别看伯伯我这样,年轻的时候可是挺帅的,不过有次被人开了瓢,扎了不少激素药,才把命给救了回来,医生说是影响了什么分泌,从那以后就再也没瘦下来过了。”
楚城幕点了点头,轻笑道:“看许敬那长相,就知道伯伯年轻的时候应该很好看了。”
“哦?为啥不是你伯母长得好看,许敬像她呢?”许季平感觉身体已经差不多适应了温度,也往下缩了缩,顿时这个不大的池子里,水平线就向上升了一小截,而言语间,似乎全然不在意自己妻子已经死去多年了的事情。
塔读@ “我是没见过伯母长什么样子,不过今天听许敬说起过,伯母应该和盛翛然长得挺像才对,可许敬却和盛翛然半点都不像,所以,可想而知,许敬应该是遗传了伯父的长相才对。”楚城幕轻声解释道。 “小敬连这些事儿都和你说了?看来他真的很信任你!”许季平把毛巾用水打湿,叠了叠,放到了额头上,说道。 “我把许敬当朋友看,虽然相聚的时候不多,但他是我少数在大学才交下来的朋友。”楚城幕回答道。 “嗯,小敬其实挺崇拜你的,你知道么?有一次他电脑忘关了,我帮他关电脑的时候,不小心点到了他的搜索记录,里面全是关于你和你公司的消息。” 一阵山风吹来,温泉池子边上的竹林沙沙作响,些许暗褐色的竹叶随着山风,飘落到了温泉水面上,许季平半眯着眼,轻声道,那呢喃的声音,仿佛要睡过去了一般。 楚城幕闻言摇了摇头,道:“这我倒是不清楚。” “这孩子变化挺大的,自从一年多以前,他负气出走,我以为我这辈子已经看不到他懂事的那天了。哪知道今年回来了以后,他给了我很大的惊喜,不仅会对我这个当老子的嘘寒问暖了,还会每天逼着我去跑步啥的,虽然我动不动就骂他,其实我心里挺高兴的。” 说着话,许季平那张有些肿胀的老脸,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几丝温馨的笑容,似乎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 “其实我这身体,早就千疮百孔了,那些运动量,也处在了我的极限边缘,我很清楚这件事情。不过我还是愿意去配合我儿子,哪怕天天吵架,我也愿意去陪他折腾,不为别的,就为了我能多陪他段时间。他妈妈已经没了,要是我再走了,这孩子就太苦了。”许季平半眯着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紧紧的闭上,一行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了出来。 看着一个老男人,一个满身伤痕,精力憔悴的老男人在自己面前落泪,楚城幕微微感觉鼻子有些发酸。 楚城幕很少能和人共情,可此刻,他却分明感受到了这个老男人那浓浓的舔犊之情。如果说这世间还有什么事情能比那懵懂的爱情更美好,那无疑就是无私付出的亲情了。 楚城幕微微往水里沉了一段距离,任凭蒸腾的池水没过了自己的眼角,这才重新露了个脑袋出来,说道:“许伯父,再挺一挺吧,挺到许敬更成熟一些。” 许季平闻言,睁开了眼,拿起额头上的毛巾擦了擦眼角,看着楚城幕,笑道:“小楚,其实小敬是在学你,你知道么?” “学我?”楚城幕疑惑道。 “嗯,还记得龙郦水库决堤那事儿么?虽然都在报道你是为了下游万龙区几十万人的身家性命,可小敬却不知在哪知道了,你当初开着大车冲向洪水的缺口,是为了救自己的老爸。当儿子的,为了自己老子,连命都不要了,这事儿给了他很大的震撼!”许季平笑道。 “应该是从虞桑也那里知道的吧?我记得这事儿我只和李容说过才对!再说了,我连命都是我父母给的,为了他们,豁出性命,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楚城幕想了想,大概猜到许敬是从哪里得知的这个消息,回答道。 “桑桑啊!”猛然从楚城幕嘴里听见虞桑也的名字,许季平不由愣了愣神,想起了那个被自己送到了异国他乡求学的女孩子,轻声呢喃道。 “楚城幕,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情。”许季平回过神,看向了不远处的楚城幕,问道。 “许伯父,你说。”楚城幕点了点头,道。 “等我走了以后,麻烦你转告许敬一声,他喜欢谁也好,想和谁在一起也好,都由他自己的心愿吧,我这做父亲的,同意了。”许季平抿了抿嘴,犹豫了一下,说道。 “好!”楚城幕没有问为什么非要等到许季平走了以后再说,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暂时就让这俩孩子再熬一熬吧!哈!”许季平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如同一个老顽童般,笑出了声。 看到许季平一脸淡然,甚至还带着几分喜悦的表情交代后事,楚城幕却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堵得慌,这明明是个好人,好父亲,好丈夫,可偏偏却只能拥有如此短暂的寿命。 许季平看了看楚城幕的神色,轻声笑了笑,带着几分慈祥,说道: “小楚,你是个好孩子,我知道我自己的情况,也明白自己的寿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说不好哪天睡着以后,就再也醒不来了。” “可我一点都不害怕那一刻的到来,甚至还隐约有些期待,我想念我的妻子,已经想念太久的时间了。而且,现在这样的活法,每一天,对于我来说,都是煎熬!” 一次性说了太多的话,许季平微微有些气喘,只见他勉力把自己从池子里撑着坐了起来,继续说道: “有时候,一个人躺在床上,我也在想,如果哪天我真的没了,等我到了下面,面对我的先人,我能不能问心无愧的拍着胸脯说,我,许季平,这一生,活得虽然累,但我,是个好人。我思索了很久,答案是肯定的,得到这个答案,对于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楚城幕沉默了良久,终于开口说道:“伯父,你还有别的事情要交代么?我帮你受着!” 许季平闻言,打量了一下楚城幕,轻轻的笑出了声,道:“你啊,有时候成熟得不像话,有时候又这么感情用事,津城那个搞破产了的电子厂还没给你留下什么教训?” 楚城幕闻言摇了摇头,道:“教训是留下了,虽然事情最终的走向,不是我推波助澜的结果,但却也出乎预料的让我没有留下半点怨气。更何况,即使没有许伯父的这番话,我也不会对许敬的事情视而不见。” 许季平点了点头,道:“这话我信,自从上次我住院以后,这一年以来,我一直在默默的观察着你,也打听到了你不少事情,这一点还希望你不要介意,小楚。” 楚城幕摇摇头道:“这是应有之意,况且,人活在这世上,本就大多数时间都是活给别人看的,真正为了自己而活的,又能占几分?” 许季平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气,道: “小小年纪,不要老是说这么老气横秋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好几十岁了!” “说说正事儿吧,目前,我还在,暂时还不需要你帮我受着,但是我会逐渐从我一部分投资里套现出来,这将是一笔不小的钱。我的时日不多了,所以这钱,大概率是不会在我手里再投资出去,因为无论做什么项目,我都不太可能会跟得下去。所以,如果小楚,你有什么想法,最好能趁我还在的情况下,拿定主意。” 楚城幕闻言,默默的点了点头,道:“许伯父,我一直有个想法的,只是目前情况还不是很明朗,等我再看看,看看再说,如果可行,我一定告诉你。” 许季平笑了笑,点点头,道:“房地产?” 对于许季平一口就说穿了自己的想法,楚城幕倒没有丝毫意外。 目前对于他来说,难的不是怎么为许敬规划一条未来的道路,房地产这条路,注定会大火,因为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爆发,需要时间发展的中国,不可能不开口子接了老美转嫁过来的压力。 塔读@ 实际上,真正难的是怎么才能操作下去,现在从头开始去注册一个公司?太慢了!许季平很有可能会看不到走上正轨的那一天,虽说出发点是为了许敬,可如果条件允许,楚城幕不想让许季平留下什么遗憾。 “嗯!目前渝州有些风云变幻,有些东西让我着实看不懂。比如说今晚那个李九歌为何会和陈功华混在一起,他俩混在一起属实有些奇怪,我总感觉这中间还缺少一根连接他俩的线,还有李九歌那句‘拿回本就属于我自己的东西’也让我很在意。”楚城幕思考了一下,回答道。 许季平闻言,皱了皱眉,他不做地产这一行,对于这些消息并没有太过关注过,现在听到楚城幕这么一说,也感觉这个港商和陈功华混在一起确实有些奇怪。李九歌可以说是害得渝州地块推出延迟的罪魁祸首,而身为渝州知名地产商的陈功华,不仅对他没有半分怨气,今晚反而一副很是熟络的样子。 “对了,许伯父,盛翛然的那个隆盛地产,有实体么?”楚城幕想了想,突然问道。 楚城幕的思维跳跃得实在是有些太快了,许季平还在思索李九歌和陈功华的关系,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 “有是有,不过规模算不得太大,陈功华也只是偶尔从手里漏点渣滓给她做,资质上的话,可能会有所欠缺。” 这样啊,楚城幕闻言,心里稍微踏实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