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城幕闻言笑了笑,伸手从雷君手里接过油刷,也往自己面前的篦子上刷了刷油,然后再把刷子递给了洪成安。他知道雷君这话的意思,无非是天网的免费战略让传统的杀毒公司无所适从。不过这话要是换一家别的杀毒公司这么说,楚城幕也就认了,可如果换做身为金山总裁兼CEO的雷君这么说,那就有点甩锅的意思了。
金山不属于传统意义上的杀毒软件公司,他们并没有只在杀毒这一个单一的领域深耕,他们做过的东西多了去了,从WPS到词霸,再从词霸到毒霸,又从毒霸到游戏,再加上去年才卖给亚马逊的卓越网,这个更是可以看作是电子商务的雏形。
最后都迫于上市财务报表的压力,每个新业务都只做了一年多就放弃了,说到底,还是公司的掌舵人出了问题,而不仅仅是天网的免费战略给了他们压力,充其量只能说天网杀毒,冲击了他们的核心业务罢了。可核心业务这个东西,并不一定非得是杀毒软件不可,说到底这么多好牌,不都还是他们自己打没的么?
楚城幕把手边的牛肉用筷子铺了铺,蛋白质接触到高温,发出滋滋的响动,大量的白烟升腾而起,然后又被大功率的换气扇抽走,只留下一股烤肉的焦香味儿扑鼻而来。
放下筷子,楚城幕笑道:“雷总这个锅甩过来,我可不背,你们金山这些年做过的业务多了去了,可不仅仅只是一个杀毒。在我看来,金山本就是一家先天不足的公司,无论你们金山内部培养了多少牛人,积攒了多少技术资源,解决不了先天的问题,都是白搭。”
雷君闻言,倒也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几分思索的神色,因为楚城幕说的是实话,他对此也早有所发现,只是这么多年以来,从来没人敢这么当面和他说过,即使偶尔有手下说起过,他也不会听,只会觉得这是对方适应不了自家公司而产生的抱怨。
而楚城幕不同,楚城幕虽然只是刚杀进互联网的新人,楚城幕的公司虽然也只是成立才一年多点儿的新公司,但业内却无一人敢于轻视这个不到二十一岁的小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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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君自认为布局上的怪才,可和楚城幕的免费战略布局相比,却是相形见绌。更别说营销鬼才周弘毅对楚城幕的评价,也别提被楚城幕挖掉了支柱团队而不自知的程天桥,以及最近盛传买椟还珠,刚刚回过味儿来了的庞尼马,这些人对楚城幕这个小年轻的评价不多,但防备之心却是路人皆知。
雷君思索了片刻,直到面前的风干肠开始膨胀起来,这才回过神,伸手翻动了一下风干肠,然后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问道:“楚老板的意思是,金山的这里出了问题?”
楚城幕也伸手翻了翻面前的牛肉,对雷君的问题避而不答,反而问道:“听说雷总大学时期就看过一本叫做《硅谷之火》的书?不知道现在的金山,在雷总心目中,和自己构想的公司相差大么?”
雷君闻言,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坐在楚城幕身旁,宛若小透明一般的洪成安,洪成安却对他耸了耸肩,表示不是自己说的。雷君喜欢乔布斯的传记《硅谷之火》算不得什么秘密,不过那也只是针对和他同期的人来说,而楚城幕都比他小了一轮多了,又是从哪知道的这些秘闻。
洪成安对于楚城幕的博闻强识早就习惯了,看雷君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冲他笑了笑,道:
“我有时候都觉得,我们老板是不是在我们每个人身旁都安装了一个监视器?年初那会儿,章骁龙加盟我们天网的事儿你听说了吧?我本来只是和我们老板提一嘴想收购一个邮箱业务,哪知道他直接把老章给看上了,说起老章的那些事儿,比我还熟悉,要知道,章骁龙那时候可是沉寂了四五年了。”
雷君这才有些回过神来,把面前已经烤得完全膨胀开了的风干肠夹了起来,蘸了蘸调料,好笑道:
“章骁龙的事儿,企鹅那边都传开了。说是庞尼马原本看中了的是Foxmail的数据量,没看上章骁龙。结果把邮箱拿到手,发现这款几年前的邮箱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无非就是一个服务意识的问题。可等庞尼马想把Foxmail复制到自家旗下的邮箱上的时候,才发现,两款邮箱,根本就无法兼容,除了把邮箱的代码重新写过,没有别的办法。听说为了这事儿,小马哥气得好几天都吃不下饭。”
楚城幕闻言哑然失笑,他倒是不知道事后还发生了这些事情,论互通有无,肯定还是这些同时代,同层次的技术大拿之间更容易交流,他们积攒的人脉,不是自己这个才重生两年时间的小年轻可以媲美的。不过小马哥现在气得怕是早了点儿,一个邮箱算什么?现在章骁龙负责开发的微博,再以后智能机时代的微信,那才够得小马哥生气。
意识到自己还没回答楚城幕的问题,雷君思考了片刻,摇摇头,叹了口气,回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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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金山现在的状态,离我心目中,世界一流的公司,相去甚远。”
“1992年,我23岁,那时候我就加入了金山开始工作,6年后,我成为了金山的总经理,别看我在金山干了快十三年了,我对金山的评价,四个字,‘不过如此’。”
“我们拥有一流的技术人员,拥有一流的开发团队,拥有一流的执行作战能力和行政组织能力,最后,却没有一流的产品问世。”
“自从公司两千年左右订下了上市的目标,到现在,五年了,多少项目为了这个目标让步?可到现在,这个目标依然看起来遥遥无期。企鹅从创建到去年上市,只不过花了六年。如果从金山创建的日期开始算,到今天已经十七年了,对于一家科技技术型公司来说,十七岁,已经够老了。”
楚城幕倒是没想到雷君把话说得这么透彻,他虽然之前没和雷君打过交道,不过也看得出,雷君此时颇有些心灰意冷的感觉。哀莫过于心死,大概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斟酌了一下语言,楚城幕一边往牛肉摊到紫苏叶上,一边思索道:“我曾经听说过这样一个说法,这话可能有些得罪人,不过仔细想想,其实也有几分道理。”
雷君正色道:“楚老板,愿闻其详。”
楚城幕往紫苏叶上添加着各种小料,想了想,回答道:“曾经有人和我说起过,金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创始人,从张璇龙到求伯君再到你雷君,都不是从第一天起就坚定不移的创始人。”
“更有评价说,金山就是一个傍大款的公司。”楚城幕看了看雷君的脸色,发现对方在认真倾听,这才继续说道:
“跟四通合作是看重它的资源,跟联想合作是看重它的品牌,金山这些年搞的业务属实不少,可每个新业务,最多也就坚持一年多就放弃了。哪怕就是在科技创新型的公司里,又有哪个业务在短短一两年的时间里,就能看见收获的?到最后,理想主义竟然有了机会主义的意思。”
“可事实上,金山又是一家有技术追求的公司,活得也够久,培养出来的团队也足够优秀,可就偏偏就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问题出在哪?说到底,你们太容易让步了。”
“别的不说,就拿最近你们和联想合作搞出来的卓越网,明明更进一步就能杀进一片蓝海,最后却用7500万美元就卖给了亚马逊。现在电商这一块,自从前年邵亦波套现20亿走人,目前就杭州马自己一个人在里面扑腾,他也就是底子太差,扑腾了快两年了,还没完全站住脚,这时候杀进去,大有可为,然而你们却放弃了。”
雷君闻言,苦笑了下,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整个人往背后的椅子上靠了靠,颓然道:
“金山我说了不算啊!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和楚老板明说了,我之所以给自己放了个长假,就是因为卓越网的事儿,和老求出现了争执。我也算是看明白了,在金山这种改良导向的公司里,我做不了那个革命者,就像康有为永远成不了孙国父。”
“最近我走了不少地方,也拜会了不少老朋友,包括这次来渝州,就是想和老洪聊一聊这些憋屈的事情,能和楚老板见个面,倒是意外之喜了。现在的金山,在我看来,就是在盐碱地里种草,明明有机会可以去风口上放风筝,却一次又一次的因为害怕被台风刮走,而选择了退让,错失了机会。”
“我窝囊,金山窝囊,和我一起打拼的管理们也窝囊,我记得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情,我们金山当时刚转型准备进入游戏领域,当时我在一次拓展训练中讲话,说到动情处,二十多个副总裁加部门经理,把我团团围住,抱头痛哭。”
“金山拥有这样的人才储备,却偏偏一件成功的事情都干不下来,一年一个新项目,每次都是从零开始,到临门一脚又退了回来,就是为了让财务报表好看一些。”
“可财务报表再好看又有啥用?哪怕哪天金山真的上市了,除了拥有一个上市公司的名头,还拥有什么?更别说现在有了你们天网,冲击了金山的核心业务,我根本就看不到曙光在哪!”
说到动情处,雷君伸出一只手,覆盖到了眼前。从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就可以看出,这个男人此刻内心的不平静,对于和楚城幕这种初次见面的人来说,这已经可以说是相当失态了。
楚城幕和洪成安对视了一眼,不由有些面面相觑,这突然看着一个三十好几的大男人,捂着眼睛,哭得跟个孩子似的,让两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同时,又不免从心里升起了几分悲凉。雷君的失态,除了如他所说的憋屈与窝囊以外,更多的,未尝不是对金山深厚的感情,以及对于金山不可阻挡的走向衰落而感到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