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佑回到了启航岛,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欢迎仪式中,舰队缓缓靠岸。
李福快走几步迎了上来,指着那巨舰结结巴巴的说道:“少爷,你从哪里搞回来这么大一条船!”李天佑嘿嘿一笑,刚要说话却还没开口的工夫,就见梁博从李福身边走了出来,目中呆滞,嘴唇微微颤抖,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走了几步之后,这梁博竟然颤颤巍巍的跪在了码头上,朝着那巨舰一步一步的跪走了过去。
李天佑见梁博样子奇怪,抬脚想要过去搀扶,旁边梁三伸手拽住了李天佑的衣服。李天佑疑惑的回头看去,那梁三却满脸凝重的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佑哥莫要去管,爷爷他这是在拜祭!”李天佑满脸的不解,“为啥要给一条船拜祭?”他还想问下去,可见梁三的脸色实在不好,也只好暂时作罢。
梁博拖着衰老的身躯,在众人的注视中一步一步跪走到了海边,到了水边,还在继续往前走。一波波海浪打湿了他的双腿,他还在继续着。直到他跪在海里只剩下肩膀以上还在外边露着的时候,梁博这才停了下来。随后他的整个身体忽然俯到了海中,在水里磕头。
第一个头磕下去,涌过来的海浪冲得他身体颤了几下。第二个头磕下去,海浪卷着梁博又朝前移动了几寸。第三个头磕下去之后,他的整个身体便随着海浪浮了起来。
李天佑指着那越漂越远的梁博,小声问道:“他得漂到哪里才算是拜祭结束?”那梁三一脸的惊恐,脱了外套就蹿到了水里,一边游一边喊,“快些救人,我爷爷溺水了!”
众人七手八脚的把梁博给拖回了岸上,跟着便是一通的急救。这才算是把梁博给救了回来了。
将梁博送回去休息,梁三一脸歉意的看着李天佑,不好意思的说道:“佑哥莫要见怪,当年曾祖在海门去世时留下过遗训,让子孙去给马三保扫墓。”说着,梁三叹了口气,“佑哥你也知道,现在这情形不复当年那样,若不是你带着,我们恐怕连海门都出不了,又怎么能去西洋祭那马三保。爷爷他年纪大了,说不定哪天就会故去。他见佑哥开回的这条大船和当年的宝船一样,就算是错认,拜祭了宝船,回头下去时见到曾祖也好有个交代。”梁三说完这话,又是一声长叹。
李天佑听了梁三的这番话,先是沉默,随后转身进了梁博的房间。这时梁博还在床上修养,旁边坐着老朋友李福,和一群火枪作坊里的铁匠。梁博为人正直,技艺高超。对待这些铁匠也是全无保留,这些铁匠对梁博也都是像师父一般的敬重。见梁博这样,谁也没回作坊,全都留了下来。
那梁博也是刚微微睁开双眼,见李天佑进到屋里,挣扎着想要起来。李天佑上前一步又把他按倒在了床上。看着这个虚弱的老人,李天佑的眼眶有些湿润,对梁博说道:“梁叔,刚才小三已经对我说了,用不着这样的。”那梁博见李天佑这幅样子,嘴唇也是微微抖动,想要说些什么。李天佑继续说道:“拜条船有什么意思。我保证,要不了多久,咱们的船队就能到西洋那边。到时候,你爱怎么拜都可以,若是不解气,咱们就把他的坟迁回来,就葬在这启航岛上。每天吃完了饭,散步也能遛上一圈。”
听了李天佑的话,梁博的眼中淌下了两行泪水。只见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开口朝李天佑身后的梁三说道:“天佑说的话,你可相信?”那梁三也是满眼含泪,用力的点了点头,“佑哥从来不说假话,他说能去,就一定能去。”梁博闭上眼睛缓缓说道:“我也信他的话,他既然如此说了,我也会努力多活些时候。若是万一我等不到那一天,到时候便由你去祭拜,将你爹的那份和我的那份也一起拜了。”梁三哭倒在梁博的床边,大声说道:“我把他的坟给迁回来,就葬在咱们家的坟地里。”梁博此时的精神已经是好了不少,勉强的抬起胳膊拍了梁三一下,笑骂道:“别胡说,人家有后代的。”那梁三此刻也是笑道:“才不管那许多,他后代不管祖宗,我挖回来的,埋在哪里就是我说了算。看他们敢说个不字出来。”
梁三这话说完,梁博一脸的郁闷,朝旁边的李福小声说道:“我记得我孙子以前挺仁义的,咋现在变成这样了。”李福看着李天佑,李天佑脸上略微有些尴尬,“你们先聊着,我外边还有点事。”说完便风一般的逃了出去。
启航岛上的日子很悠闲,每一件事都有李福去管。李天佑一天到晚只是到处看看,或是找工人给海岸线加个防御工事,或者去作坊里检查一下新生产的火枪。穷极无聊的时候也会偶尔到硫磺岛上客串一下监工。就是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闲着无事到处游荡的日子,李天佑过得也是十分烦躁。因为每天他一出门,身后肯定会跟着一个人,一直到他回屋睡觉,那人才算是消失,而等到第二天,那人又会准时出现在门口。然后是第三天,第四天……
这人不是梁三,梁三在和他爷爷一起研究王直那金库的锁头,尝试着能不能用别的方式给打开。也不是潘常,潘常现在每天都要去帮忙训练新招募的水手,忙得不亦乐乎。更加不是李福派来保护他的,以李天佑现在的身手,现在岛上除了潘常,还真没什么人是他的对手。更何况,现在的启航岛也算是防备森严。在自家的岛上他也用不着什么护卫。
又是一天,那人依旧是阴魂不散的跟着,李天佑终于忍不住了,回头怒道:“你能不能不这么每天一脸丧气的跟着我?就算是你爹死了,那也跟我没关系是不是?”那人依旧是一脸哀怨,见李天佑终于肯和他说话,先是毕恭毕敬的做了个揖,随口文绉绉的开口说道:“小生蒙东主不弃,救我于饥渴。然富贵不能相忘……”李天佑开口骂道:“金秀才,跟你说句实话,我这半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没让王参淹死你。”那金秀才又是作了个揖,依旧是慢条斯理的说道:“王相公他也是为小生着想,虽方法稍有粗暴,也是救小生与苦难之中,想那时,小生我……唔!”
李天佑也是气极,见这秀才还要继续说下去,他手腕一翻,刀柄戳到了这金秀才的软肋上。秀才吃痛,一句话说一半,便岔了气。见秀才捂着肋下说不出话来,李天佑恶狠狠的说道:“不许再跟着我,再来烦我,我就打死你。”说完这话,李天佑转头便跑走了。
那金秀才仿佛是能闻到李天佑的气味,不管他藏得多么隐蔽,过不了一时半刻的,这秀才便又出现在了李天佑的面前。
李天佑咬牙切齿的看着这个苍蝇一般的家伙,要不是心底还有那么一丝丝法制意识,他一定会把这个家伙掐死之后扔到海里。李天佑把心一横,直接坐到了地上,狠狠的瞪着这金秀才,说道:“说吧,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每天在我这里蹭吃蹭喝的,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地方?”
金秀才又是一揖,开口刚要说,李天佑将他拦住,“把那些没用的词给我去掉,就按照别人说话那样说,你再敢泛酸,我掉头就走。”金秀才点了点头,仔细组织了一下语言,最后开口说道:“东主,我是这样想的,你我皆是这大明的百姓。扶危救困是你我之本分,我呢,家道中落,自然是没什么余力去管别人,但所幸老天让我遇到了东主。东主财大气粗,若是肯积德行善,定能泽被一方。”
金秀才说道这里,李天佑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赶忙摆手拦住了还要继续说的秀才,“你先等会,你的意思是让我去行善?”金秀才小鸡啄米一般的点头,“东主悟性非凡,然也。”李天佑没好气的说道:“我捡了你回来,管吃管住,没让你死在海上,还不够积德行善的?”金秀才说道:“只管一人,虽是善事,却不免有些太过小气。”李天佑有些气闷,又说道:“我断绝了东海倭寇,使大明百姓不再受倭寇袭岸之苦,这还不算积德行善?”金秀才又是恭敬一揖,“东主乃是大善之人,理应再进一步。”李天佑无奈,随口反问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听到李天佑这话,金秀才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一揖之后说道:“东主年纪轻轻便在海外置下如此家业,是有大能之人,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东主应该倾万贯家财来供养大明那些衣食无着之人。”
听了金秀才这话,李天佑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轻声问道:“秀才,你可还记得你爹是怎么死的?”金秀才点了点头,“自然记得,我父行善一生,最后因无钱施舍而自尽,这也是我家资薄弱,若是换了东主……”
金秀才还在滔滔不绝的说着,这李天佑抬手一拳便打到了他的面门,这秀才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李天佑指着昏迷不醒的金秀才骂道:“我特么的跟你有何仇怨,你竟然想要害我家破人亡!”
正在这时,不远处梁三跑了过来,见李天佑便大声喊道:“佑哥!海门来信了。”
李天佑不再看地上的金秀才,转身接过梁三手中的那封信,打开一看,原来是父亲李司写给自己的。想让他回海门一趟,要商量李福入家祠的事。李天佑看完,将这封信揣到怀里,对梁三说道:“备船,咱们回海门一趟。”梁三点头便要去准备,李天佑拉住了他,指了指地上的金秀才,说道:“把这货也带上,扔回海门,让他自生自灭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