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过了两天,初得官位,意气风发的王直便萎靡的像个蔫了的茄子。两眼无神,嘴唇干裂,有些要脱水的迹象。各国商贩在广场上川流不息,却没有半个人在意这里捆着的王直。不要说有卫兵看守,就算是无人看守,这是得罪了城主府的人,谁敢上来攀谈?
就在王直被晒得即将产生幻觉的时候,一个不甚魁伟的汉子端着半瓢清水从广场的另一端走了过来。
看着柱子上的王直,又看了看他身上破损严重缺依稀可辨的官服。这汉子轻轻叹了一声,将手中水瓢递到王直的唇边,微微倾斜。
布满了伤痕的手臂坚硬有力,水瓢在王直嘴边没有半分颤抖。“咕嘟、咕嘟……”不多时,半瓢清水全都进了王直的口中。直到这时,那王直才稍微有些清明。
那人没有管两旁的守卫,拔出腰间短刀将绑缚着王直的绳索割断。扛起他径直朝码头的方向走去。
水边一处树荫里,王直又喝了半瓢清水,吃了些干粮。这才算是有了些底气。
看着蹲在面前的汉子,那王直冷言问道:“叶麻,既然你在这平户,为何直到现在才来救我?莫非你是存心想要我的命不成?”
叶麻也不回话,只是从怀里掏出半块干饼又放到王直的手里。“船主,你既然已经达成所愿做了官,还回海上做什么?”
回来做什么?那半块干饼刚到了王直嘴边,就听得叶麻如此发问。那王直怒道:“你说我回来做什么?当然是回来拿属于我的这一切。你们这群败家的废物,守个基业都让人夺了。”
看着满面怒气的王直,叶麻脸色挂着苦笑。轻声说道:“船主,当年你舍了基业去大明,这里便不再属于你了。以前的水匪们已经不复存在了,你还是回大明去安心做官吧。”
说着,一个水手拿了个托盘过来放在王直面前的土地上。叶麻伸手将托盘上边的盖布取下,露出里边满满的金锭。这些金锭澄黄耀眼,全都是产自民都洛岛的金矿,成色比东日本那些大名自己开采的不知好了多少。
“船主,多年的恩情,叶麻也没什么孝敬你的。”叶麻轻声说道,“闻听官场不太干净,这些钱或许能让你的仕途更平坦些。”
王直看着面前这一托盘金锭,再抬头看叶麻,眼中似乎都能冒出火来。“叶麻,你这吃里扒外的混账,拿这些钱来便要换老夫的基业不成?”王直凶狠的喊道:“速去把我那义子汪傲找来,还有以前的那些头领,让他们纠集人马,把这平户给老夫夺回来!”
叶麻仍旧是一脸苦笑,“船主,你说的这些人,除了我在。汪傲下落不明,剩下的全都已经进了地府了。他们怎么给你纠集人马夺平户?”
“都死了?”王直心头一惊,本能的问道:“那你……”
叶麻回头望着身后的那些水手,淡淡说道:“我投了新的主家,这才留下一条性命。若非如此,现在早也随他们去了。”
王直脸色带着冷笑,指着地上的那一盘黄金。从牙缝里迸出这么一句,“看来你的新主子带你不薄啊,这些钱能买不少狗了吧……”
“你这老……”见王直说话难听,叶麻身后的几个水手便要发作。叶麻出手将他们拦了下来,回头喝到:“不许无礼,这是我与船主之间的事,你们休要聒噪。”
水手们安分下来,那叶麻转回头对王直说道,“狗不狗的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现在比以前生活好了很多。”说完那叶麻眼中露出精芒,“船主,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我再劝一句,安心的回去做官吧,海上的事你已经搅不动了。”
说着话,便起身走了,“至于我的主人……”他的身形稍微顿了一下,“我觉得他比船主你强了不止万倍。”
王直最终还是走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在平户没有任何意义。就连那些买卖的商人,还有人迎来送往,而自己呢?或许叶麻说的对,自己根本就不该来这个地方。
看着越来越远的海岸,王直叹了口气。这次来的目的基本上算是失败了,唯一的安慰就是手里的那一包黄金。若在以前,王直他何曾把这点钱放在眼里过,可是现在他的基业没有了,他的义子生死不明,那些老部下基本上都死光了。
明白了这一切之后,王直手里提着这沉甸甸的一包金锭,手臂酸胀竟然也舍不得放到甲板上。
平户港外的一座小岛,叶麻站在最高的那块礁石上一直目送着王直的船离去。直到那条沙船的帆影化作一个黑点,叶麻这才喃喃的说道:“船主啊,你可千万不要再回来了,你的时代已经结束了,若是自不量力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王直直接回到了杭州,可能是阁老们日理万机忘记了,设定这个前所未有的官职之后忘了给他设立衙门。所以王直这个平寇使是没有衙门的。不过为了化解当年招安结下来的仇怨,浙江巡抚胡宗宪将杭州城边的一所私宅给了王直,作为正五品平寇使的驻地,办公居住两用。
这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宅子里。家居摆设一应俱全,对胡宗宪的这份意思,王直也是理所当然的收下了。本来他还觉得这胡宗宪亏欠自己的更多,但是他已然进入官场,大家同在一地为官。那胡宗宪的官职又比自己高,王直也只好选择性的遗忘掉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王直回到杭州的消息传得很快,附近的富户们纷纷备了礼物来到他的宅院。杭州附近的大户很多都是靠海运赚钱的。知道王直这次出去很有可能将曾经的势力又拿了回来,谁敢不过来巴结。
胡宗宪做东,在杭州最有名的酒楼包下了整整一层,来给王直接风。
巡抚胡宗宪带头举起了酒杯,众人频频给王直敬酒。各种的阿谀奉承,让王直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生活。似乎前几年的软禁生涯都是为了现在这一刻,抛弃前半生的基业回来招安,果然是正确无比的选择。
这种状态直到王直喝醉了,无意间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经过。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整个酒楼这一层,就只剩下王直一个人。宾客们全都走光了,就连胡宗宪这个主东都已经消失不见。酒楼的掌柜手里拿着算盘在柜台后噼啪作响,看着还有些搞不清状况的王直,眼中透出了一丝轻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