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喊起来的不是别个,正是那日萧天初来时,场中最活跃的那个麻六。
这麻六说起来,原该算是王定的拥趸,一直也是差役里,除了王定之外,最有权威的。
但是后来王定倒了,此人也是个油滑的,立即便向萧天积极靠拢起来,期望能继续自己的辉煌。
可是如今,昔日最受打击的毛四,却因缘际会,现在整日跟在萧天身边,俨然如同萧天的私人跟班似的,已然大大的威胁到他的地位,他心中实在是嫉妒的要死,便无时无刻不在想法表现自己,期望能得到萧天的重视。
所以,此刻眼见出了这件事儿后,萧天刚一出现,又是毛四跟在后,又气又妒之下,赶忙抢先站了出来。
有了这个开头的,众人也都纷纷附和起来。麻六眼看众人相从,不由的心中得意,叫的愈发响了起来。一时间,签押房中一片叫苦之声。
萧天静静的看着,等到众人叫的差不多了,这才抬了抬手,淡淡的道:“你们慌什么,萧某既然做了这个都头,自然就该保障大伙儿的利益的。”
众人大喜,齐齐把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萧天目光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到麻六身上,忽然微微一笑,问道:“麻六兄弟,你刚刚第一个叫的,不知可是有了什么好主意吗?那可是好极了,便说出来听听如何?”
麻六一呆,眼见萧天的目光中大有冷意,心中不由一慌,连忙躬身道:“小的哪有什么好主意,这不就指望着都头为咱们做主嘛。”
萧天冷冽一笑,嘿然道:“哦,指望我做主?那你的意思,是不是想要我直接带着大伙儿抗命,抵触庞大人的这条政令啊?”
麻六吓了一跳,两手急急连摆道:“哪有此事?小的怎敢如此大胆?”
萧天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他,却将眼神看向其他人,众人都是大骇,纷纷将头扭过一边。
抗命?跟县尊老爷顶牛?那不是找死吗!
萧天暗暗冷笑,最后看向汤隆,轻声道:“汤兄弟,你有什么想法?”
汤隆抬头看看他,缓缓的道:“我兄弟既然随了都头,便一切以都头马首是瞻。都头说怎么做,那就怎么做好了。”
这话说的轻描淡写的,但却是坚定至极。言外之意就是,就算是你萧都头真要铁了心抗命,那咱们兄弟也自随着就是了。
萧天眼中露出笑意。后世那部小说中,这位爷正是造反大军中的一员。如今听这话的调调儿,可不是与小说中描述的极为相符吗?
看来,后世学者认为,那部水浒传是根据民间传说编写的,还真是有几分道理的。至少,这位金钱豹子的性格,就绝对不是凭空臆测的。
微微点点头,萧天再次将目光转向其他人,微微一笑道:“咱们身为官差,这衙门的政令,就该禀尊无违,岂有带头抵抗的?若真那样,岂不是形同造反吗,大伙儿说是不是?”
众人互相看看,都是强自挤出几分僵硬的笑容,连连点头应是,心中却大是失望。
看来这位萧都头刚才也只是嘴上说的好听,又哪里能真为大伙儿这点小利上心?说起来也是,这衙门都正式发文了,别说他区区一个都头,只怕就算是巡抚、知府之类的,也是没这本事的。
萧天看着众人的神色,心中不由暗笑。目光转了一圈,又笑道:“干吗一个个的都没精打采的?我既然说了要保障大伙儿的利益,就一定会做到。抗命之事大可不必,但却不是说别的法子就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心中惊疑不定起来。
萧天笑了笑,但接着忽然笑容一敛,沉声道:“萧某今日应了诸位兄弟,不过,也要丑话说在前头。倘若萧某幸不辱命,为大伙儿争来了该得的利益,那么,后面在办差之中,若是哪一个不尽心出力的话,嘿,却也莫怪萧某不念情面。须知,萧某既然有为你们出头的本事,便也有治人的霹雳手段!此话,莫怪言之不预!”
众人都是一震,齐齐躬身抱拳道:“不敢,我等必将谨遵都头之命。”
萧天满意的笑笑,转头看了身后的毛四一眼,淡淡的道:“你们且在这儿候着,我这便去求见庞大人。今日既然发布了新的政令,只怕大伙儿也都难得清闲了。”
毛四满面崇拜之色,恭敬的躬身应是,心中那叫一个激动啊。自己全心跟着这位萧都头,怕是这辈子做出的最明智的决定了。听听人家那话,霸道!真是霸道啊!自己能跟在这种人身边做事,出头之日,指日可待啊。
便在众人或惊惧、或崇拜、或犹疑、或期待的眼神中,萧天转身出了签押房,直往县衙后面而去。
古时公务员的福利是相当到位的,如县令这般等级的官员上任伊始,就已经分配了住房。当然,那房子属于公产,如同后世大公司的职工宿舍,免费住,直到你离职之后为止。
官员的宅院,便和衙门连在一起。前面办公,后面居住。当然,官员也可以有自己的私宅,便如庞博的绿柳山庄一样。只要不耽误办差,官员住在哪儿随意。
但一般若不是真正到了级别的官员,都会住在朝廷分置的宅子,以免招来无谓的是非。
萧天一路往后直走,并未发现在经过偏院时,身后一扇门微微打开道缝儿。里面一双眼睛闪着烁烁的光芒盯着他的背影,一抹幽寒的光芒划过……..
当萧天踏进庞博的书房时,却发现庞大县令也是一脸的阴鹜,手中捏着一张大纸,用力之下,指节处都有些发青起来。
“见过大人。”
萧天规规矩矩的行礼,目光一扫之下,已然看的清楚,那张纸正是外面发布的布告小样,心中不由一动。
“啊,是顶之啊。你……唉,坐吧坐吧,老夫正想找你呢。”庞博深吸了口气,将手中的布告放下,叹口气说道。
萧天谢过,侧身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斜了一眼那张纸,沉声道:“大人,今日这布告的事儿,您也不知道吗?可是,不是所有告示,都需要您过目后才能贴出的吗?”
庞博闻言深深叹口气,脸上随即浮上一层又怒又是索然的神色,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是要由我签发才行。不过,我身为一县之令,不可能所有事都亲力亲为啊。这通发的告示,只不过是由我批示具体的内容,而后,再由衙门的刀笔吏主笔,形成制式的公文才行。嘿,没想到,他们竟然在这一节上做文章,真真好大的胆子!”
他说到最后,已经怒不可遏,啪的一声,重重的击在案上那张告示上。
萧天这才恍然。起身走过去,拿起那张告示细细看了看,微一沉吟,这才缓缓的道:“大人,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这县衙里面,你其实并不能完全掌控。而且,还有人欲要对你不利?”
庞博不答,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半响长长出了一口气。看了萧天一眼,喟叹道:“完全掌控?哪有可能。你难道不知,朝廷在各级衙门设置副僚,为的就是一种牵制吗?县设县令,还设有县丞、县尉;府设知府,却还有通判,更有各处巡抚使、观风使、制置使等,更不用说遍布天下的御史言官了。天下又有何处,是当真的完全掌控?最好不过的,无外乎就是求同存异,不生掣肘罢了。”
萧天默然,这古代官制,倒是和后世没什么两样,不过就是换了个说法而已。甚至,在职能上,更加混淆模糊。
这,就是所谓的帝王之术中的一个方面吧。
“那眼下这京口县里…………”萧天沉默一会儿,指了指告示,迟疑着问道。
庞博脸上显出几分疲惫,微微闭了闭眼,说道:“京口县不但有县丞,还有县尉。不过,马振你也见过了,也不知这厮究竟是什么意思,一来这京口后,便找了个借口,远远的躲了出去。而叶文远……..”
说到这儿,他脸上神色不由复杂起来,顿了片刻,又缓缓摇摇头,喃喃的道:“不好说,不好说啊………”
萧天皱皱眉,试探的道:“你是说,这事儿是叶县丞干的?他这么做,又有什么好处?”
庞博轻轻摇头,低声道:“也不一定是他。这京口县,看似平静,其实潜流暗涌。此地虽小,但却处于枢纽紧要之处,向来为极重要之地。也是各方势力,都无时不盯着的所在。”
说到这儿,他睁开眼来,看着萧天,语气渐渐凝重起来,“你可知我大宋的县令,虽只是末等,但却也不尽相同。偏远之地的,自然是最下下等的,而京畿附近的,却是上上等。而如京口这儿,虽不如京师附近那般属于上县,但也如同那些上县一样,是个极容易出政绩的地方。所以,这里各方都有自己的势力潜藏。嘿,一个小小的京口县衙,便说是藏龙卧虎也是当得。”
萧天心中渐渐沉重起来,他一直不想牵扯进太复杂的朝局,甚至曾拒绝了李纲的招揽就是为此。但却没想到,最终还是没能抖落利索了,连在这小县城当个小吏,都要牵扯进上层势力的角逐中。
“顶之,你可知当日在你拒绝了李相的招揽后,我仍一力邀你来我这儿的意思吗?”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庞博忽然向萧天说道。这话突兀至极,萧天也听的不由一愣。
“我看重的正是你这恬淡不争的性子!要是你那天真的应了李相的招揽,老夫最多只会结好你,却绝不会如此对你推心置腹!”
庞博面上绽出几分温和的笑意,定定的看着萧天,缓缓说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