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知道,自己这两个儿子,才华在众儿女中是最高的。每次办诗会,也总会请一个人做评判。
那个人是个女人,虽然自己已经不再去幽会那个女人,但不可否认,在他心中,那个女人实实是占据着不轻的份量。便是此刻听听,也不由的心中火热。
赵楷自是了解自家老子的习性,眼见赵佶那隐晦的一抹火热闪过,心下暗自得意。只不过这种得意却绝不可露出丝毫,不然的话,好事就会变成大祸,这种蠢事,聪明如三殿下是绝不会做的。
是以,稍一提点过后,便不再多言。果然赵佶哦了一声,回头逗了逗小公主一番,将女儿安慰住了,这才转过头来,淡然道:“此番可有什么佳作问世?”
不待三人回答,却又看向七公主,脸上露出疼惜的表情,柔声道:“康福,你精神不好,多出去走动下也是好的。这种诗会是极好的,你肯去,嗯,甚善甚善。”
赵福金便红了眼圈,敛衽施礼,柔柔的道:“是,累父皇记挂,康福不孝。”
赵佶摆摆手,脸上露出几分黯然。口唇动了动,却终是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只将目光看向两个儿子。
赵楷以目示弟弟,赵枢微微一笑,上前将一副卷轴展开,就龙案上铺开,恭声道:“好叫父皇得知,正是得了副佳作,特来请父皇点评。”
嗯?赵佶一愣。
他本不过只是随口一问,这些年,诗会不知办了多少回,但多是些牵强之作。能让自家两个儿子说出佳作的,这可真是头一回。当下,让他也忍不住起了好奇心。
将小公主放下,迈步走了过来,待到站到案前,目光一扫,立刻便是目光一凝,脸上显出惊喜之色。
词作用的是自己的瘦金体,而且风骨嶙峋,笔架之间,深得瘦金体的笔意。甚至,在某些方面,连他这个创始人都有些自愧弗如,这让赵佶真的震惊起来。
急低头往一边寻找签名,却见本该留名处一片空白,这作词之人,竟是并未留下名号,赵佶不由一皱眉,抬头看向赵枢。
赵枢叹口气,将今日之事细细说了。赵佶目光闪动,哼了一声,喃喃道:“蔡氏子,蔡氏子。”
随后便不再多言,又低头去看那词作。细细读来,气息已是越来越是急促,面上红潮涌动。到得最后,已是忍不住拍案叫好起来。
“好!好一个满江红!满纸忠贞,豪气凌云,真绝妙好词!”赞罢,手指不由微微拈动。
赵楷和赵枢见状不由相对一笑,他们知道自家老子的脾性,这个动作一般是在看到好的作品时,想要题跋的下意识动作。
当下,赵楷亲自研磨,赵枢选了一支小号紫毫递上,赵佶伸手接过,抬手欲往上题字,但将将落下,却忽然一凝,脸色变幻一会儿,渐渐有些阴沉起来。
赵枢心中一沉,小心的道:“父皇………”
赵佶两眼微眯,盯着那词作看了一会儿,忽然道:“此作果真言志否?”
赵枢一愣,不明所以。旁边赵福金却是聪慧,微一寻思,面色便是微微一变。
自己这个父皇最是善疑,萧天这阙满江红,里面提及到幽云耻三字,只怕多半是触动到了父皇心中那份敏感,怀疑他有嘲讽之意了。
想到这儿,霎时间急出了一身香汗。眼见赵佶脸色越发不善起来,忽然福至心灵,嫣然笑道:“孩儿听闻这位萧都头是个纯粹的武人,向来鲁直,从不会转弯抹角。便今日之事便可见一班,若是旁人,哪会与那蔡翛当众冲突?就不怕蔡家势大,回头寻他麻烦吗?他却就那么直愣愣的当场开了骂,父皇不知,当时连李大家都愣了呢。”
赵佶一愣,面上若有所思起来,半响,终是恢复了面色,摇头笑骂道:“这莽撞小子,果然是个愣头青。竟不知佳人面前,如此做法犹如焚琴煮鹤吗?”
笑罢,不再多言,抬手笔走龙蛇,写下一行字,却是天下一人赏鉴。写罢,放下小毫,取出小印盖了。
赵枢这才暗暗舒了口气,恭敬接过,回身之际,以背挡着,向妹妹竖了竖大拇指。
赵福金长长的睫毛一搭,面上涌起一丝红晕,但瞬间却又苍白起来。赵枢看的一怔,随即恍然,不由心中暗叹。
旁边小公主一直安静的看着,眼见五哥将那纸卷又卷了,却不见父皇封天哥哥什么官儿,不由的急了,上前扯住赵佶衣襟,大声道:“父皇,天哥哥这诗作的不好吗?怎的不封他做个大大的官儿?”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面色一变。赵枢暗叫不好,果然见赵佶愣了下,细长的眸子微微眯起,先是看了看赵嬛嬛,又扭头看向自己,淡淡的道:“天哥哥?”
赵枢额头冒汗,垂首禀道:“这萧天便是上次孩儿往北方办差,顺路送梁溪先生归乡时,在京口结识的。他曾救过孩儿性命,是以,此次他进京来接妻小,孩儿便以宋五的身份宴请了他。当日柔福也跟了去,却是与其颇为投缘,那萧天开始又不知柔福身份,便…..便………”
赵佶目中光芒闪烁,盯着赵枢看了好一会儿。半响,才终是淡淡挥了挥手,点头道:“你们去吧,柔福太小,以后尽量少出宫去。”
赵枢满头大汗,连连称是。拉着小公主与赵楷赵福金跟赵佶施礼后,这才告辞而去。
小公主满眼委屈,低头默默不语。她虽不知为什么父皇忽然不高兴了,却也懂事的知道,现在不该多说话了。
看着几个儿女出去,赵佶负手站在窗前,良久,忽然冷声道:“上次京口传回来的密奏,里面似乎提到过这个萧天是吧。”
身后老太监微微躬了躬身子,缓缓道:“是,当日官家还曾批示过,让断指留意此人。”
赵佶轻轻点点头,没再说话。暖阁中一时静寂无声,唯有炭盆里火焰偶尔发出的哔叭之声。
良久,赵佶忽然长长出了一口气,幽幽的道:“杨戬,你说,朕是不是该给康福再选个驸马了?”
这老太监竟然便是杨戬。
杨戬目光一垂,躬身道:“此是官家家事,老奴不敢多言。”
赵佶目光深邃,想了想,轻声道:“昔日政和时,蔡京曾进言,当仿周代,皇家之女以王姬称之。朕当日只改了大长帝姬几个,朕的女儿却是未改………传旨,自即日起,我大宋公主皆改成帝姬称谓,康福……..废康福称号,改封为茂德帝姬。哼,朕倒要看看,还有谁敢嚼朕女儿的舌根子。”
杨戬身子微微一震,躬身应了。赵佶又道:“另外传旨,着大理寺卿、御史台、开封府三处,严查贪污舞弊之风,尤其是朝中大臣子女,但有仗着父辈名号权势为非作歹者,着即拿办。不必再单章另奏,一经查实,尽数发配雷州,钦此。”
杨戬弓着的身子颤了颤,急忙应了。心中却暗暗惊凛,此番那蔡家小子,只怕是要倒霉了。他这一倒霉不要紧,那位还想着再次起复的老太师,只怕真个是没了出头之日了。
不过倒是那个萧天…….嗯,有些意思,看来官家倒是因此对他留上了心,康福……哦,不对,是茂德帝姬的心思,只怕官家也猜到了几分,说不得,那小子可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咱家却要早做打算才是。
公主称号全部改为帝姬,这在政和时,乃是太师蔡京进言所致。而今皇帝忽然全盘接受,其中意思,究竟是何意呢?莫非,那位快要八旬的老家伙又要复起了不成?
朝中大臣们纷纷猜测不已。而相对于此,独独将康福帝姬封号改为“茂德”二字,这里面的含义,却是多有朝臣们猜了出来。这是官家在给茂德帝姬正名头呢。谁要再不开眼的妄论什么帝姬失德克夫什么的,那就要好生摸摸自个儿头上的乌纱稳不稳了。
但是相对后一个改变,前面这两道旨意又显得无足轻重了。三司严查京师风气?这事儿可是可大可小啊。众大臣们谁家没个闹心的?这道旨意一下,顿时让众人心中惴惴,一再回去叮嘱自家孩子,这段时间老老实实在家呆着,不可出去惹祸。一时间,京师地面为之一靖,便连那些地痞泼才们,都老实了许多。
然而,接下来的变化,却让众人差点惊掉了下巴颏。礼部尚书蔡翛被人告发贪赃舞弊,经查察后,事实属实,从其家中搜出金银宝卷无数,总有数十万贯之多。
天子震怒,当即消去蔡翛礼部尚书之职,发往雷州流放。前一阵儿谣传的蔡太师将要复出的谣言,彻底泯灭。
过不几天,忽然又传出蔡翛在牢中招认,供词中竟牵引出自家兄长蔡攸。这还不算,这把火旋即又引到当朝宰辅王黼身上,一时间朝局震荡。
蔡攸王黼二人各自上表请辞,回到家中待参。官家赵佶忽然施展雷霆手段,将蔡攸官降三级,仍以待罪之身领原职之事儿。却顺势将王黼罢相,交付有司问罪。
连带着王黼的问题,远在京东东路的两淮转运使郭亨伯也遭到训斥,更让人感到怪异的是,便是此次竟还牵扯到一个小人物。前不久刚刚押运黄槓入京的一个小武将,牛皋。
罪名是迁延之罪,依附王黼敛财,被剥去军职,充军百里。而此次一同随行押运的萧天,也被波及。据闻,还是宫中大太监杨戬亲自上门,代帝进行了一番申斥,责其在家思过,未得准许,不得离京。
众朝臣一时茫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