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风光,千里雪飘,万里冰封。
苍茫的群山,稠密的森林,大河小溪,所有的一切尽皆被一层白色遮盖,唯有一些松柏稍稍点缀出几丝墨绿,天地间一片寂寂。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说的便是眼前这幅景象。
漫天的清雪飞舞之中,一只松鼠欢快的在枝杈间奔跑跳跃,寻觅着藏在厚厚积雪下的果实。
很快,一只硕大的松果便被翻了出来。两只前爪紧紧抱了,蓬松的大尾巴直直的竖起,轻轻抖着,显然,对于这个收获,松鼠很是满意。
颤动着胡须,便就一处横枝上坐了,唇鼻翕动之际,小家伙已迫不及待的要享用这份大餐了。
突然,就在此时,它那尖尖的两耳猛然一动,下一刻,已是嗖的一声,化作一道灰影窜入林影深处不见。
大地微微震动起来,树丫上的积雪,也猛然扑簌簌的纷落下来。紧接着,极远处的天地之间,一线黑影显现出来,隆隆声中,一队健马由远而近,眨眼间便奔腾了过来。
这是一队约有上千人的队伍,齐齐奔跑之际,却是整齐划一,毫不见半分凌乱。
马蹄将地上残雪不断扬起,飞溅的泥浆合着冰碴儿落在身上,却没人去理会。
马上骑士,个个左衽大袄,腰间系着宽足一掌多的束带,箭袖长靴,头戴白色簪缨大帽,两边垂下护耳,口鼻间蒙着一方厚厚的面巾,只将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露在外面。那眼神冷厉如刀,森寒若冰,转动之间,连人带马,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狠戾杀伐之气。
队伍中间,一个披着白狐毛大氅的人,飞驰之中忽然勒住缰绳,胯下马希律律一声长鸣,鬃毛乍起,摇头摆尾的一阵晃动,这才不甘心的收住了步伐。
随着这人的动作,整个队伍几乎同时嘞停了坐骑,却并无一人出声。
当先停下的那人坐在马上凝目张望,一双修长的眸子,寒光灼灼,在口鼻间不断呼出的白气中闪烁不定。
“勃极烈,怎的不走了?”队伍中,一骑靠了过来,扬声问道。
那勃极烈却未回答,只是伸手将面上面巾扯下,露出一张满是虬髯的面庞,深深的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这才沉声道:“前面是什么地方?”
那人也将面巾扯下,却是一副长长的驴脸,高颧骨、深目,脸膛儿透着黑红之色。
听问之后,在马上略略起身向前张望了一会儿,这才回道:“看样子,应该就是野猪林了。过了这处林子,再往前五里便是杀狼口,穿过杀狼口,应是一个叫做单父的小县。”
勃极烈点点头,探手从怀中摸出一个牛皮袋,就着口往嘴里灌了几口,随即喷出一股浓重的酒气,舒服的哼了一声,这才说道:“让儿郎们且休息片刻,半柱香后再启程,今日便在那单父落脚。”
驴脸有些不以为然,不解的道:“何苦在这浪费时间,一气儿进了单父再歇也不迟啊。”
勃极烈目中寒光一闪,哼了一声,曳斜着看他一眼道:“只尔扩朗,咱要提醒你,第一,即便你是主上身边的猛安,但临行之际,主上也曾有过吩咐,此行要你以咱的命令为准;第二,你该称呼咱为萧大人,这点不用咱一再提醒你了吧。”
只尔扩朗一窒,随即面上闪过一抹怒色,想要发作,但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胸膛急剧的起伏几下,这才嘿了一声,低下头去,微微躬身应道:“喳!”
勃极烈冷冷的扫了他一眼,眼底划过一抹得意,这才慢慢的道:“此番咱们来南朝,身负重任,不可有丝毫懈怠。你该也知道,这北地很有些宋猪对咱们仇视,这里已经深入河北,一旦引来那些家伙,却是极为麻烦。咱大金儿郎虽不惧厮杀,却也不想无谓的牺牲,所以才有这次的绕路而行。这一路行来,儿郎们人不卸甲马不卸鞍的,已是颇为疲惫。前方两处皆是险地,一旦有变,以这疲惫之兵如何应付?且稍歇歇,左右也不差这点时间就是。”
只尔扩朗闷闷的应了,圈转马头传出令去,只是回身之际,驴脸上却全是一副不屑之色。
他与这勃极烈一向不对付,时时存着较量之心,此次却被安排在其下听令,那股火早憋了许久。若不是有上令压着,一路上早不知打过几回了。
此时听对方说的谨慎,却是大不以为然。大金国铁骑无敌,纵横白山黑水之间,只两万人便将大辽国数十万军队打的狼狈逃窜,便是南边这个庞大的邻居大宋,几次试探之下,更是连大辽都有所不如,空有个架子罢了。
比较起来,河北之地倒是确有几小撮儿贼人,战斗力颇为不弱,但在只尔扩朗看来,也仅是不弱两字罢了。
但若说如此便能和大金无敌铁骑相抗,只尔扩朗却是打死也不信的。要知道此次随同出行的,全都是主上身边的斡鲁朶,哪一个不是勇冠三军的勇士?那帮南朝宋猪不来则已,来了正好给他们点苦头吃吃,也好再给宋朝皇帝提个醒儿,叫他按约定出兵攻辽,看他还敢推三阻四不敢?
偏这勃极烈胆小如鼠,竟然说什么怕有埋伏。他难道就不懂的,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再好的计策也是白搭吗?这样的人,竟也能爬上猛安的位子,真真是女真勇士的耻辱!
他忿忿的想着,却只能无奈的听令。不然回去后,主上即便再是看重他,估计也轻饶不了。主上最重军纪,令行禁止,这一点,只尔扩朗却是极明白的。
一千骑寻了个背风的山丘,齐齐下马进行短暂的休整。打从昨日越过了大辽南京析津府,一路转向东奔驰,一天一夜之间便到了这大宋京东西路,儿郎们确实也有些乏了。即便是人不累,马力确实有些受不住了,歇歇也好。
只尔扩朗斜斜倚在一块山石上,仰脖咕嘟嘟猛灌了一大口烈酒,感受着胸腹间一股火热窜了上来,瞬间布满了全身,不由舒服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随手掰了一块冻硬的肉干扔进嘴中,慢慢用唾沫浸软了,这才使劲嚼了起来。目光落在不远处刚刚支起的那顶帐篷,不由又狠狠的呸了一口,将那肉干吐了出来。
那狗日的天山勇,还真当自个儿是萧大人了?便只这么点功夫歇息,却也摆这些臭排场。
倒是那位真正的萧大人,此刻到了哪儿了呢?应该,快要进了开封了吧,他眯着眼想到。
此次出使大宋,为保险起见,两千人中,分出一千人打着金使旗号,由两位猛安带领,并故意将消息泄露出去,以作惑敌之用。
所谓猛安,是一种军职。全称应该叫做猛安勃极烈。只尔扩朗和天山勇,便是这次领军的两个猛安。只是临行前,天山勇却被授予正使权限,这让只尔扩朗极为不满。
而另外一千人,究竟是怎么个章程,便连只尔扩朗和天山勇也不知道。
那个萧大人叫箫达先,原是辽国太子洗马,却是个有本事的。只尔扩朗虽然桀骜,但对箫达先也颇为佩服。一个能让自家主子那么礼敬的人,本事肯定是极大的。而且,听说此次陪在那位萧大人身边的,竟是大金第一高手完颜光,只这一点,就可知箫达先的地位了。
又再大口咬下一口肉干,灌了一口烈酒,让酒香和肉干充分融合了,这才狠狠嚼了几口咽下。算算时间,半柱香差不多了,只尔扩朗狼吞虎咽的,几口将剩下的肉干扔进嘴中,合着酒吞下,这才站起身来。
大步从背风处走了出来,抬手正要喊人传令准备集合,猛然间,却突然只觉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袭来。
不及细想,当即便一个前扑躲避。随着身子刚刚扑下,原本站在他身前的一个金兵猛然长声惨叫着向后摔出,额头上,一支长长的白羽箭显现。
也就在此时,那箭矢破空之声才咻的响起,可见此箭是何等快捷,射箭之人所用的弓,必然是罕见的硬弓。
常年身处危机之境的直觉,终于让他玄而又玄的躲过了一次必死之局。只尔扩朗刹那之间,但觉浑身猛然冒出汗来,想也不想的再次做出躲避动作,一溜儿翻滚着向一块大石奔去。
对方既然动了手,就绝不会只有这一招。后面定是连续不断的杀着,若是傻在此地,那才叫找死呢。
呜——
果然,便在他刚刚翻开的瞬间,又是一支劲矢飞来,笃的一声插入地上,强劲的力道,将冻的冷硬的泥块溅起,飞溅到脸上生疼生疼的。
然而,这并不是让只尔扩朗心惊的。他心惊的是刚刚那声鸣镝。
是的,就是鸣镝!
鸣镝不是宋人的手段,而是辽人专属的。还有那白羽箭,比之宋人所造之箭,箭羽却短了近三分之一。
是辽狗!
他心头蓦地闪过这个念头。
“敌袭!敌袭!不是宋人,是辽狗!是辽狗!”他飞快的躲避着,一边猛然提气狂吼起来。
随着嘶吼,整个营地乱了起来。众金兵一时间不知来敌有多少,猛然被偷袭之下,也不敢往马上去骑。这个时候,马上目标却是比马下要大的多,冒然上马,岂不是给人当靶子吗?
前方的密林和山谷才是最适合的埋伏之地,而眼下这个地方,四面开阔,一眼便可看过来。却不成想,最可能出危险的地儿还没进,在这应该绝不应该有事的地方,偏偏爆发了杀机。
众金兵此时此刻,正是戒备最松弛的时候,措手不及之下,登时被放倒十几人。只是这些个斡鲁朶都是悍勇精锐之士,在初始短暂的混乱之后,立刻便发觉射来的箭有限,显然对方人数不多。
而且,大多数的箭枝,都是奔着大帐周边去的,显然对方的目标只是帐内之人——箫达先。
所以,只不过片刻功夫,已有几个谋克带着人护在了大帐之前,人人手中持着一面小盾,将来箭尽数挡住。另有两谋克带了人,分散绕开,直往来箭处奔去。
帐内的天山勇此刻也已收拾停当,铁青着面孔,大步走到帐门口,冷冷的观察着周围,并无半分惧色。
只尔扩朗终于避开了危地,狂怒之下,一把夺过亲兵递上的缰绳,提枪上马,大喝一声,纵马而出,带着一队亲兵竟往来箭处杀去。
箭枝来自于一处三百步外的密林,如此远的距离,竟还有这般力道,射箭之人的臂力可谓强横至极了。
而且射箭之人显然心理素质极是稳定,眼见这边兵动,仍是稳稳的一箭一箭的射出,每箭射出,无一空发,必会带走一人性命,这让围过去的金兵大为忌惮,便是只尔扩朗,也被抽冷子射来的两箭,逼的不得不加了几分小心。
就在众人眼见快要围过去了,猛然间忽听大帐之后一声厉喝,两道身影猛然从帐后窜了出来,手中两把长刀,亮如皎月。高速劈斩的速度,在空气中带起凄厉的破空之音,瞬间将愕然回头的天山勇淹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