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点萧天眼下的人手里面,大都是武人,以蒋敬看来,唯有自己和徐长卿属于真正文臣的一列。在他心中定位,他和徐长卿二人,便颇有些左丞右相的味道。
相对于所有人来说,徐长卿也是最早跟着萧天的老人。论名声、论才气,蒋敬也颇为佩服。
只是没想到,现在自己非常重视的计略,徐长卿竟然毫不犹豫的提出了反对。这让他心中微微一沉,但却没有急于争辩,而是目光在徐长卿身上一转,随即紧紧盯向萧天。
他知道,在目前来说,在萧天心目中,无可置疑的最信任的人便是徐长卿,即便是他也绝没有争锋的可能。
所以这个时候,最正确的做法就是等萧天说话,免得被人误解成霸道狂妄的印象。
果然,萧天在微微一愣后,便温言向徐长卿问道:“长卿兄有何高见?”
徐长卿想了想道:“蒋敬兄弟方才所言确实有理,只是为上者不仅仅是需要善用术,更应注重一个道字。所谓道,便是堂堂正正以对,胸怀光明磊落之心。对于黑塔儿,既然大家都分析出他并没有其他选择,又何必在这些末节上算计?此人我虽不曾亲眼所见,但根据这些年来的耳闻,再加上你们这次的接触情况来看,应是一个粗中有细的人物。尤其现在的情形,他为贼,我为官,其人心中焉能没有忧虑?如今正是两家建立信任的关头,倘若咱们以诡道相对,必然会留下难以弥合的嫌隙。蒋敬兄弟所说的日后,岂不知如黑塔儿这样的人,更看重的却是眼前。如此,即便这次咱们能得手,也必失其心。即使日后再来安抚,也是事倍功半,殊不可取!”
萧天轻轻点头,徐长卿所言,正与他的顾虑相和。如黑塔儿这种绿林人物,最重的便是信义二字。一旦给他们种下了被算计的印象,信任二字怕是再难建立了。
蒋敬见萧天点头,眉头不由皱的更紧了。转头看着徐长卿道:“徐兄差矣!岂不知以上御下,当威抚并用!此中,威又在抚之前。无威则令不畅,威未立而先抚,则下必慢焉。此端一开,久必成患!汉之七王之乱,唐之安史之祸,前车不远,概莫如此。敬以为,一味堂堂正正,事事求光明磊落,实为迂腐至极,非智者所取!谋大事者,当不拘于枝节。堂堂正正也好,奇谋诡道也罢,达成目标才是目的。”说罢,大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
他这一番话,明面上虽是劝阻之言,但话里言外却大有讥刺之意。所谓汉之七王之乱、唐之安史之祸,已然隐隐指摘徐长卿书生意气,酸腐误国了。
萧天古文功底实在是有些惨不忍睹,对这番话只能大约明白个七八成。但徐长卿却是听的明明白白,不由的满脸涨红起来。
他少年时即负才名,惊才绝艳。然而一朝遇祸,以至于直到如今,还是一事无成。
这些年来,许多人当面称他才学,但一转身,却在背后嘲笑他不知变通,死抱着儒生之气等死。
这最终成了他一块心病,若不是有幸遇上萧天,无意中解开了他的心结,只怕他这辈子就那么浑浑噩噩的完了。
今日蒋敬一番暗讽,话中之意,隐隐与那些人嘲笑自己的意思一样,让徐长卿不由的又再想起了多年来的隐痛,这让他如何还能保持平静?
只是他羞怒归羞怒,却也知道蒋敬并不是刻意针对他的。而且提出的方案虽自己不赞同,但不可否认,确实是一心为萧天所谋。
故而,他胸膛急促的起伏之下,竭力的让自己尽量保持冷静,冷冷的道:“这是何言!难不成要教咱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成?此岂是教人之言?请恕琼不敢闻之!”
说罢,又转头看向萧天,沉声道:“顶之,无论要做什么,首当正心!阴谋诡诈虽能逞快一时,但绝不能持久。昔日汉昭烈有言,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此上善之语,可为吾辈座右铭!”
萧天有些傻眼,完全没想到一点小事儿,竟引发成这个局面。眼见着蒋敬在徐长卿这番话后,也是脸色微变,哪里还敢放任他们争吵,连忙摆摆手,苦笑道:“我说两位,不过一点小事儿,咱们这是在商议,大家各抒己见就是。即便有不同意见,也不需要如此吧。难不成你们还要上演全武行不成?”
他这一开口,徐长卿和蒋敬都不好再争,相互对望一眼,俱各沉默起来。
萧天心中苦笑,不由的暗暗头疼。原来常从一些小说文史中看到描述,说什么因政见不同,文人之间一言不合,就吵的天翻地覆,最终演变成大祸。
当时看来,全当成故事笑话。可是眼前这一幕,却让他忽然发觉,书上的记载竟是如此的真实。总说文人相轻,今日可算是当面领教了。
现在自己这还没成什么气候,手下倚重的两大臂助,便隐现对立的迹象。倘若以后真的创开了局面,人越来越多后,书上描述的那种党争,就绝不再是故事笑谈了,而是可能实实在在发生的。
想到这儿,他心中不由警惕起来。抬眼看了看在场的几个人,冲满面迷茫的马麟,还有一脸趣味的乔冽二人摆摆手,淡淡的道:“你们俩先去歇着吧,我有话想单独和徐兄还有蒋敬兄弟说。”
马麟老实,连忙哦了一声,站起身便走。乔冽却是个顽劣的,眼见着正热闹,哪里肯走?涎着脸凑过来,想要赖这不走,却见萧天眉头一皱,眼中神色不对,不由脖子一缩,再也不敢皮实,转身就逃了出去。
看萧天这么郑重其事的一来,徐长卿和蒋敬也不由的凛然。和萧天相识相交这么久,还从不曾见萧天真正和自己人发过火。
而现在,明显可见萧天那脸阴沉的如要滴下水来,目光中也是森寒一片,眼神在两人身上扫来,竟如刀锋一般。让他们有种置身冰窟之中,气似乎都要喘不过来了。
屋外传来郝老实招呼的声音,只是刚刚响起,却又猛的戛然而止。萧天眉头一皱,霍然起身,大步过去一下子拉开房门,果然见乔冽正扯着郝老实,又是摆手又是挤眼的在那。
而郝老实满面迷茫,手中拎了个提篮,显然是弄好了饭菜,走到门边被乔冽这货拦下了。
哼!
萧天冷冷的怒哼一声,先是过去接过郝老实手里的提篮,这才又瞪了乔冽一眼。乔冽头一缩,惭惭的往郝老实身后躲去。他知道,再想偷听是不可能了。看得出,萧天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只是他不明白的是,刚刚还好好的,大哥又是为了什么生气。
“老爹,给他俩另弄一份饭菜吧,后面还有的吧。”萧天没再搭理乔冽,目光看了眼在远处站着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的马麟,这才温声向郝老实说道。
郝老实啊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他也没明白什么事儿,刚才一过来,就看见马麟和乔冽一前一后出来。他正招呼着二人,告诉他们可以吃饭了,却被乔冽一步窜了过来,上来就捂住了自己的嘴。接下来,就见萧天满面冷然的走了出来。
此时听萧天说话,仍有些懵然之际,迷迷糊糊的点头应了。却见萧天目光又在乔冽身上一转,这才轻哼一声,转身进了房。随即房门啪嗒一声便关上了。
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他不由转头看向乔冽,希望他能给自己解惑。
乔冽却干笑两声,不甘的望望那紧闭的门,这才拉着他往前面走去,一边走一边干笑道:“这个….嘿,天干气躁火气旺,咱们莫管他们,老爹快给我弄碗热汤润润喉咙吧,这一路赶得我,都快要累死了…..”
一边说着,一边又招呼着马麟一起,半拽半架着郝老实,快步出了后院。至于马麟幸灾乐祸的目光,还有郝老实被他那什么天干气躁的话搞的更是迷惑的眼神,则全然无视掉算完。
外边三人拉拉扯扯的去了,屋里萧天提着食篮回到座位,也不说话,只静静的将食篮打开,将酒菜一样一样的往外取出,摆到桌上。
徐长卿和蒋敬被这种沉默所摄,都有些心中发毛,相互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伸出手帮忙。
萧天没有阻拦,松开手,由他们忙活。等到酒菜全都摆好,这才抬眼在两人身上看来看去。
徐长卿和蒋敬被他看得浑身难受,终于徐长卿先沉不住气了,苦笑道:“顶之,你这……..呃,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否则,便龙肝凤髓,我等也是难以下咽啊。”
蒋敬也是连连点头。
萧天仍是不说话,面上古井无波,却伸手提起酒壶,给三人面前杯子斟满。
徐长卿蒋敬额头冒出汗来,只觉得此刻的萧天,沉寂的如同一座冰川,但平静的表面下,却隐隐能感到有种令人悚然的汹涌激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