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站出来的人却是有些出乎子辛的预料,下大夫任煜,一位曾经由闻仲举荐帝乙破格提拔的平民。在子辛的印象中,任煜并不属于任何一个固有的利益集团,硬要说的话任煜应该和闻仲以及被派去东海之滨的昌睿一样属于天子一党。所以子辛根本想不到在这个关键时刻任煜会站出来,而且上奏的确实和食盐国家专售有关。
“启奏天子,臣听闻天子命昌睿前往东海之滨,以新式方法制取了大量的食盐,并逐渐售卖到各方。不知是否属实?”任煜没有一上来就指责,但他的上奏本身就令子辛不悦。
但子辛还是赖着性子回答:“不错,是有这么回事。”
“微臣斗胆请求天子公开此新式方法,或是将昌睿召回一切照旧。”任煜躬身请愿道。
“为什么?”子辛的话中透出了冷意。
任煜却似乎没有注意到子辛语气的变化,依旧平静陈述:“据臣所知,大商八百诸侯中至少有三十诸侯的领地全靠食盐的收入来维持,还有许多诸侯领地内食盐也是重点收入,一旦天子的新法真的成功,必然会影响到这些诸侯和他们领地内制盐贩盐的人都将失去赖以生存的机会,身为天子这般与民夺利实属不该。”
子辛微微一愣,说实话他真的没有考虑过这个方面的因素,但同时子辛也感觉欣慰,至少任煜并不是和那些个利益集团一样想要分一块蛋糕,而是真真正正的为大商为天子考虑,哪怕想法有一些不足,心却是忠的好的。
不待天子组织好言语说服任煜,王叔箕子已经先一步站出来附和道:“任煜言之有理,只是既然天子掌握了新式的制盐之法自然要公开出来,这也是利于天下的大事。”
子辛的眉头深深的皱了一下,之前子衍弹劾子令或者是墨意弹劾邹离一直都是一个人出列,没有任何人帮腔,却在不知不觉间给子辛造成了一种错觉,而且所作的奏禀又是特意针对远在东海之滨的人事,一度让子辛误会了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盐田的占有权,却忘记了一点,对手要从根本上掌握盐田造田和制盐的所有步骤。
此刻箕子突然发声让他有一种措手不及的感觉,同时子辛也终于明白,最猛烈的攻势终于要来临了,偏偏对手设计极为巧妙,发动者算的上是子辛的自己人,让他进一步的降低戒心。
果然对手的公式一旦发起变如狂风暴雨一般。
文班中又有一人站了出来:“臣附议王叔箕子所言,天子乃天下共主,九州四海共尊,自然也要担起造福天下万民的责任,如今既然有了更好的制盐之法,自然要公布出来福泽天下。”一顶大帽子扣了下来。
话音刚落,立刻就又有一人站了出来:“臣也附议,一旦公布了新式制盐之法,天下万民受惠,四海名扬天子圣名,届时即便不如三皇五帝名声,也相去不远矣。”
此言自然不可信,但前一人以天下职责为突破点,如果子辛是一个励志中兴大商且愿意脚踏实地的天子自然愿意担起此等责任;而后者却是从名声出发,如果子辛好虚名便有可能会被此打动。天子继位时间还短,又大半在外作战,对于其性格众臣把握还不准确,所以准备了多套方案。
紧接着又有十几个包括文武两班都有的臣子齐齐站出来齐声道:“臣等附议,请天子公开新式制盐之法。”
箕子开口的时候子辛的确被震撼到了,然而之后一位又一位站出来说话的时候子辛却已经逐渐想到了对策:“诸位爱卿拳拳爱商之心寡人已经十分清楚了,然而新式制盐之法乃是昌睿所想出来的,寡人不过是第一个听到昌睿的讲述并给予了足够的支持罢了。但到底新式制盐之法乃是昌睿大夫私有,寡人无权命令其公开。”
闻言箕子嘴角露出了一丝笑,然后立刻开口道:“昌睿身为大商臣子,自然要为大商作出贡献。天子或许无权命令其公开新式制盐之法,然昌睿却需要主动将其献出。”
很显然箕子以及所有文武两班都知道这不过是天子的托词,所以箕子很快作出反击,要以大义来压昌睿,新式制盐法是否是昌睿所创无关紧要,但他显然完整掌握了。
但子辛其实早已经准备好了一整套措辞:“王叔言之有理,那么请王叔带头将府上所有的奴隶和财富全部捐出,然后再由王叔牵头将满朝文武大臣的财富统计并捐献出来。”
箕子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仿佛被子辛侮辱了一般,愤然道:“天子何出此言?”
“王叔为何如此愤怒,不是王叔给寡人提议的吗?新式制盐之法对于大商有益,王叔便要昌睿将其献出,在场诸位的奴隶财富同样对于大商有益,王叔竟然不愿意带头献出,这是何理?难道王叔是在消遣寡人吗?”一开始子辛还是带着笑再说,最后一句却已经拍着椅子在喝问,显示天子之怒。
“此二者如何可以相提并论。”箕子的声音已经不由得变低变软。
“确实不可相提并论,尔等付出如何能和昌睿大夫相比,价值更是不可同日而语,传寡人旨意就将尔等敬献的奴隶和财富一并赐予昌睿大夫,以弥补他的损失。请王叔即刻前往执行。”子辛面色冷冽道,“就给王叔五日时间,将王叔府上和朝堂其他文武的财富缴上来。”
“此事绝无可能,天子莫要戏言。”不得已箕子只能服软,他自然不会献出自己的财富,更不可能去其他文武府上收缴,哪怕这是天子下的命令,但执行者也无法承受满朝文武的怨恨。
然而子辛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轻易放过箕子:“戏言?君无戏言,朝堂之上君臣决议决定着天下万民的命运,更不可能戏言。王叔既然给出了适合大商发展的绝佳建议,自然要彻底执行下去。来人!”
守在门外的武士闻声而入:“属下在。”
“尔等即刻压着王叔箕子回王叔府,监督他将全部财物献上,然后随王叔一起一家一家将立于这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府上的财富集中到王宫来。”子辛毫不客气的下旨道。
之前天子和箕子斗法,虽然涉及到了其他人,但没有人想到子辛既然会真的执行,所以并没有什么过激反应。却没想到天子竟然真的开始执行,大惊之下整个朝堂瞬间乱了,有人自言自语着不可能,有人和身边人议论着天子的作为,更有不少人争先恐后站出来向天子进言,一时间整个朝堂乱成一团,就如菜市场一般明明很多人在说话可除了面对面根本听不到任何一人任何一句完整的话,只有从门口进来的两个武士忠实的执行了天子的命令,毫不客气的上前制住了王叔箕子,并将其往殿外压去。
倒是箕子也没有想到子辛竟然如此坚决,一时间竟楞在当场,忘记了呼喊更忘记了挣扎任由武士压着离开。
到底箕子其实是原著中出现的几位王室成员中心气最高又最无能的一位。
因为孔子《论语?微子》中曰:" 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殷有三仁焉。"箕子成为了商末三仁的真实性,但从这句话中却已经看出了纣王对于三人的态度。同样是屡次劝谏纣王不成,微子启直接离去,比干直接被剖心而亡,唯有箕子自己不走纣王也不屑于杀他,只是将其贬为奴隶,这绝不是纣王看中箕子或者特意侮辱他,而是根本上的不屑。
如今从箕子的表现来看却和历史或者演义中的形象对的上。
“都住口!”一声断喝突然在大殿内响起,瞬间压下了杂乱的声音,“你们也放开箕子出去吧。”
直到此时子辛才看见说话的正式另外一位王叔,被前任纣王的灵魂评价为小心的比干,却见他越众而出,来到有些混乱的群臣最前微微一躬身道:“天子,你的箕子王叔不过是考虑问题不够全面,但拳拳报国之心在场所有人都能够感受,天子何必抓住他的一个小小错误不放,更步步紧逼欲治其于死地呢!”
子辛能够感觉到,比干看似上谏语气中却带着一股高高在上之意,躬身的行为不是尊重也不是仪式,更像是一种施舍。
到底比干20岁就以亚相高位辅佐商王帝乙,又受托孤重辅子辛,他的态度更像是后世人所熟知的鳌拜,虽然没有拥兵自重,却掌握了四分之一文官和小部分武官的势力,在大商朝中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加上又是天子王叔的身份,他的傲其实一点不比鳌拜差。
子辛的心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杀机,他要做的事情太大太重要,可以允许朝中有反对的声音存在那是对于自己行为的反省和鞭策,但子辛绝对不会允许存在一个从根本上和自己作对的势力。
难怪原著之中或者历史之上纣王都要将比干剖心。
但至少眼下不是时候,子辛暂时收起了杀心,脸上露出灿烂的笑意:“比干王叔何出此言,寡人自然是在和箕子王叔看玩笑啦,但箕子王叔的提议确实思虑太过草率,寡人不过借此给箕子王叔一个教训罢了。”说道这里子辛对着武士挥了挥手,“退下吧!”然后又转向混乱的众臣道,“寡人玩笑有些过分,诸位大臣切勿放在心上。”
不管怎样,天子已经开了口,众人自然不好再做计较,重新分文武两班站好。
子辛再次开口道:“今日之事不仅针对箕子王叔,也是对在场的所有大臣一个警告,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大商重臣,你们的每一个奏对每一个决定都会关系到天下成千上万的人的命运,在开口或者做决定之前多多三思才是。”
这一番话对于诸如比干这样的人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对于那些贵族实力的成员而言更是如同放屁在他们眼中自身以及背后的贵族所能够获得的利益才是唯一,但对于那些平民出身被破格提拔的大臣而言却如敲响了警钟一般,出身下层让他们更加明白天子的话的分量,也让他们对于天子更加忠诚。
而这恰恰也是子辛的目标和目的。
“天子言之有理,其实臣认为箕子的提议还是对的,只是他考虑的不够全面。新式制盐之法涉及太多,一旦公开将惠及天下,九州四海都将因此获利,虽损一人之利却可令天下受益,实则该是天子取舍之时。何况箕子只是心急故少说了一点,昌睿公开新式制盐之法固然会令个人财富有所损失,但一则可以于天下间传扬其名,二则可破格擢升他为上大夫拜师保之职,如此一来应该足够弥补他的损失。”比干在关键时刻给子辛泼了一盆冷水。
子辛闻言大吃一惊。
融合了前任的灵魂获得他的记忆,子辛很清楚一件事情,在大商上大夫好升师保却难拜,要知道师保在此之前是专指伊尹的最高官职和荣誉。成汤之后,伊尹连续辅佐几个幼主,在朝中德高望重,君臣共尊为师保。而当今朝堂,太师闻仲首相商容亚相比干箕子都只是官拜太师,比师保还低一级。拜为师保就意味了满朝文武承认昌睿的功绩,而且上大夫和师保集于一人自身,意味着在某种程度上昌睿就是新的文班之首。这表明上看似无上荣耀,但对于平民出身被帝乙破格提拔的昌睿来说其实是捧杀。
更重要的是,比干这一段话多次强调他乃是沿着箕子的话往下说,如此若他的提议通过,面对箕子提案大发雷霆甚至‘开了过分的玩笑’的天子就会成为反面,成为愚蠢或是小丑的代名词。
而且比干没有言明,但却特意点出了新式制盐法的特殊性,也就是已经将其和诸位大臣的财富区分开来,子辛再想用之前的那一招朝堂之上至少会有七成之人跳出来反对。
比干出击果然要比之前所有人都更加狠辣。
“比干王叔言之有理,诸位臣公因此捉急的心态也确实令寡人感动,其实昌睿大夫完善新式制盐法的时候恰逢寡人登基,昌睿大夫便将此法献于寡人,既是恭贺寡人登基,也是希望新式制盐法能够造福大商。”说道这子辛停了下来,环顾文武两班,但诸位大臣都知道天子的话没有说完,全部静静的等待着。
于是子辛继续说道:“得到新式制盐法后,寡人首先想到的和诸位一般,将此法公布于市造福万民。但待寡人细细研读来人此法之后,却放弃了。因为新式制盐法其实也是有很多限制,并非任何一处海边或是盐湖盐井都可以进行。”
“一旦公布了此法,真正受益的只会是那些掌握了适合地点的少部分人,原本造福天下的事情却成了少部分人的福祉。若仅仅如此,寡人其实也不介意公开新式制盐法,然寡人又想到其他一些事情,最后彻底放弃了。”
“寡人曾经听闻某诸侯掌握了附近唯一的一处产盐的盐井,周围至少十个诸侯国的人都需要延展这一口盐井生产的盐生活。没想到该诸侯因此变得嚣张跋扈,在十个诸侯国环绕中作威作福,不仅故意将食盐以极高的价格出售,而且还经常向这十个诸侯国勒索土地女人钱粮等等,致使这十个诸侯国苦不堪言。甚至十个诸侯国的诸侯联名上奏朝歌,却因为该诸侯实质性的掌握着盐井,天子也只能下旨斥责却无其他办法。最后忍无可忍的十个诸侯国联合出兵,将掌握盐井的诸侯覆灭,然十个诸侯国的士兵深受食盐被控制的痛苦,对于被覆灭的诸侯无比憎恶,因此也迁怒于他治下子民,放肆烧杀抢掠了三日之久,导致十室九空。”
“一个产盐量不大的盐井就已经造成了十个诸侯国所有人的苦难,并最终导致了控制盐井的诸侯全族被灭,其治下数万子民惨遭杀害。若是公开了新式制盐法,产盐将变得更加集中,那些控制着产盐地的主人或许也会变得更加疯狂,所以这绝不是什么利国利民之事,反而将成为大商动荡的根源。”
“天子看待此事能够如此透彻却是天下大幸。”一个声音大喊,打断了天子的话,众人回头看去,却是第一个站出来要求天子公开新式制盐法的任煜,无视所有人的目光任煜直接走到大殿正中面对子辛跪倒于地道:“下臣思虑不周,险些酿成大错,还请天子责罚。”
子辛微笑道:“任煜大夫快快平身,任大夫拳拳报国之心寡人甚是欣慰!”
但任煜却没有起身:“下臣斗胆,请问天子是否想到了解决办法,否则空有新式制盐法却不能真正利国利民,实乃是巨大的遗憾。”
子辛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自信且神秘的一笑,目光慢慢扫过在场的每一个文武官员的脸,然后才大声又坚定的说道:“食盐国家专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