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的事情,让周小白一夜都没睡。到了早晨,露出了一双熊猫眼睛,虽然累,但是自己也知道,今天要去府学上课去了。
吃罢早饭,便匆匆来到府学门口,看到十来个生员正鱼贯而入,周小白回忆了一下,还真没几个认识的。跟着他们进了府学正殿,随便找个位子坐了下来。
这处学堂正是金陵府学的“明伦堂”,明伦二字出自于《孟子.滕文公上》: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意思是夏朝管学习的地方叫做“校”,殷商叫做“序”,周代叫做“庠”,而教学的原则三个朝代都是一样的,都是教人明白做人的伦常事理的。明代教育机构,两京的府学,各地的州学、县学,都是设有明伦堂的,作为教学的场所。金陵府学的明伦堂颇不一般,因为这里明伦堂的牌匾乃是宋代儒家大师,被称为圣贤的朱熹亲笔所书,可见此处已经有了几百年的历史。
周小白看了看这三尺多宽的桌子上摆着笔墨纸砚,还有装笔的笔筒,还有镇纸,很有熟悉的感觉。他将自己的书囊解了下来,问旁边桌子道:“这位兄台,今日是上什么课?”那仁兄诧异道:“今日是王训导授课,乃是讲《大学》。”“多谢了。”道了声谢,从书囊拿出了《大学》摆在桌子上,跟着其他人一样,静候老师到来。
不一会儿,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先生,头戴乌纱,穿着一身绿色的官袍,缓缓从门口走了进来,他皮肤有点黑,被生员们笑称为“绿老黑”。老先生本是一个举人出身,后来到了国子监学习,因为在讲《大学》《中庸》上颇有造诣,被何教谕看重,指定为金陵府学的训导。他平日里清廉自持,喜欢喝一口酒,经常没有酒钱,只能叫自己仆人出去卖画,所以经常受到同仁们的白眼,老头自己却是无所谓的。他对教学很是严谨,所以也不为生员所喜,也是无奈。
老头看看堂下,整了整头上的乌纱,开口道:“今日老夫教授《大学》,你们先自己背上三遍,如有不明白的地方,就讲出来,老夫一一解答。”堂下的生员都习惯了,能中秀才的还不会读《大学》吗?也不敢在堂上和老师较劲,都按照吩咐,一个一个拿出书来摇头晃脑的背了起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周小白却没有背书,而是左顾右盼,感觉很是稀奇,这是他穿越的心性所致,感觉古人读书一个一个摇头晃脑的,看着好玩。忽然他注意到了一人,那人并没有摇头晃脑的背书,却是手拿着书,一脸的沉思。周小白心想:咦,这人不是苏凌吗。今天苏凌穿着一身白净的襕衫,戴着儒巾,这身打扮将她本来俊俏的脸庞衬托的颇为庄重,雪白细腻的皮肤看上去也更是让人心醉,她原本气质就是极佳,这样子更加显得俏丽。今日也是苏凌第一次来听课,原本也不会这摇头晃脑的背书方式,因而在众人中显得鹤立鸡群。周小白有心逗她,便在纸上写了赤子二字,揉了一团,轻轻的丢了过去,正打在苏凌的耳朵上,苏凌本来有些恼怒,往后一看却是周小白,脸色却红了下来,忙将纸团收了,又拿起书来。
“大胆!竟然当着老夫的面作弄同学!”绿老黑忽然咆哮道:“周小白,今日饶你不得!”此话一出,周遭都安静了下来,生员们齐齐看着周小白,有些带着笑意,有些带着几分怜悯,唯独苏凌轻轻咬了下嘴唇,有些不安。这些生员,年纪大多在二十来岁,小一点的也在十六岁之上,最老的却有三十来岁了,唯独周小白和苏凌是十四岁。
绿老黑来到苏凌桌旁,伸手到:“将纸团拿来我看。”苏凌的神色有些慌乱,她也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无奈当着大家的面也不敢私藏,只能拿了出来。绿老黑打开一看,却是写着“赤子”二字,皱了皱眉,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便问周小白:“你写这两字丢给苏凌,却是为何?”周小白心道:我的意思其实很好理解啊,赤子者,婴儿也,我是问苏凌愿不愿意跟我生个儿子啊,本来就是打趣一下苏凌其实是女儿身的。心里这么想,面上却颇为郑重,周小白站起了身对着绿老黑深施了一礼:“训导大人刚才令我等读书,我读到此处有些不解,便写了张纸条去问苏凌。”
绿老黑道:“荒唐,赤子便是婴儿的意思这都不知道吗?”周小白朗声道:“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长也;慈者,所以使众也。《康诰》曰:如保赤子。此句,还请训导大人指点一番。”绿老黑笑道:“你竟然拿《大学》来拷问我,哈哈哈哈,你是问对人了。”说完神情肃穆道:“这话的意思就是凡治国者必先齐家,连齐家都做不到的人就去教授别人,那是没有的,所以君子能够不出家门却可以教授国家,孝者,才能侍奉君王,做弟弟的,才能侍奉兄长,仁爱的人才能指使大众,《康诰》说这就像是爱护婴儿一样啊。”周小白道:“我听训导大人之言,犹如醍醐灌顶。”不等绿老黑接话,又问道:“《大学》所说志向无外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已,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爱护婴儿却并非是要对其严苛,而是父母之爱。不外乎父之所教,母之所养,这与严格要求自身并不是一个意思。《康诰》却曰:如保赤子。究竟是什么意思,还望训导大人教我?”“这……”绿老黑听得有些发愣,好半天说不出话。是啊,人家说的有道理,自古读《大学》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语,而爱护婴儿却并不是指要严格的对待他啊,难道小孩子撒了泡尿在身上,就是不修身了吗?自己怎么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呢。
见训导大人和众位生员都是一脸苦思的时候,周小白却笑道:“我以为《康诰》曰:如保赤子的真正意思是指保持你的初心,即人之初,性本善之意。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长也;慈者,所以使众也。《康诰》曰:要保持你们婴儿般的初心啊!这样就说的通了。”
听完这话,那绿老黑眼睛一亮:“这是你的理解?”“也是因刚才训导大人提点,我才恍然大悟。”绿老黑称赞道“好好好,有自己的见地,又能说得通,不愧是我金陵最小的秀才!”说完又道:“只是在考举人的时候,若是碰到此题,却不可如此说,否则上官不喜,恐怕丢了解元啊。”这话一半是提点周小白,一半却是在称赞周小白已经有了举人的学问。
苏凌听了,也是若有所思,心道:自己十三岁中了秀才,却是比他晚了一年,唉,既生瑜何生亮。但是想到之前他与自己在酒楼里的一番对话,又感觉此人的才学却是比自己高出了一头。
周小白心道:嘿嘿,你们一帮顽固不化的书呆子,听了我这新的解释,不服不行了吧。
一堂课上完,已经到了晌午,下午府学没有开课,生员们吃了午饭,要么是回家休息,要么是留在府学中自学。苏凌中午没有回家,周小白知道她是女儿身,有心逗她,便借故总来向她请教。苏凌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曝光,也愿意和周小白探讨学问,一来二去,很是熟悉了一些。
到了晚上,周小白正要回家,却被一帮生员围住了。为首那人叫做阎少卿,父亲乃是金陵大理寺正堂,真正是一个官宦子弟。阎少卿平日里为人还算谦和有礼,但是在学问上一向不肯服输,今日见周小白出了风头便有意刁难刁难他。
“周小兄,可否借一步说话。”阎少卿对着周小白施礼道:“今日周小兄所言,为兄佩服。晚上已经差人在得月楼摆下了一杯薄酒,还望周小兄赏光一番。”
周小白心道:你请我吃饭,我印象里你以前也从不请我吃饭,莫非是鸿门宴?有心要推辞,却听阎少卿又言:“此番还是大家同去,还望周小兄莫要辜负周围同学的美意啊。”周小白想既然大家都去,那你想使坏只怕也不容易,何况我比你多了几百年的见识,什么没见过,我还能怕你?
打算答应,却听苏凌冷声道:“莫以为我不知道得月楼是什么,那是金陵城里有名的烟花之地,我等有功名在身,照例不得进入此等烟花之地,尔等到底是何居心!”这话一说,周小白才恍然大悟,好吧,是要带小爷逛窑子啊!果然是够朋友,但自己记得大明有法律规定,凡是官员或者是有功名在身的人,是不可以出入这等烟花场所。谁料,那阎少卿笑道:“这位小兄台既然知道,我等岂能不知?得月楼虽然是烟花之地,但得月楼也开了普通的酒楼,去那不过是听些歌儿,唱个小曲,我等吟诗作赋,哪来的什么违规的地方?”
没等阎少卿说完,周小白打了个哈哈,笑道:“苏兄,既然诸位同去,所谓:其身正,不令乃行,其身不正,虽令不行,我等皆是读书之人,自有浩然之气,偶尔为之,也是无妨的。”“你!”苏凌急了,你字说出来,却不能向下说了,她原本想说你这登徒子,气死我了。心里面颇有些看不起他的为人。但是又不相信自己会看错人,这么有学识的人,难道真是一个登徒子?
无奈之下,苏凌脸色一红,便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众人来到了得月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