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伊不过是一个宫女,既无身份也无背景,跟她那同样可怜的妹妹都是被官府强选进宫的。入宫五年,吃得苦无数,受的罪无穷,既无机会被皇帝赏识,也无闲钱打点宫内的老祖宗、祖宗,所以一直都是在浣衣局做事。
前几日蕊伊被王振的手下碰上,看她样貌不错,想起老祖宗要找一个体己的宫人,便将她带到了王振面前。王振一看,她确实长的还算不错,想到自己的计划中正好缺这么一个人,便和颜悦色的赏了些银子给她,吩咐她好生做事,并无一丝威胁之意。这让蕊伊起初还以为自己遇到了个活菩萨。
谁知好日子没有多久,就在蕊伊将那些赏银拿回家后没几日,王振手下的小太监便找到了她,要她去做这件要命的事情。蕊伊虽然怕死,但是这些年在宫中的经验告诉她,自己要是不答应,其实也是一个死字。需知道,她在宫中可没人撑腰,宫里这么多人,真是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自从蕊伊被抓以后,太皇太后张氏原本吩咐要将她拖出去打死,还是太皇太后的伺候太监兴安劝到:“太皇太后圣明,这贱婢勾引大臣自是死不足惜,只是现如今周小白尚在审问之中,这贱婢原本是一个人证,臣恳请太皇太后留她几日性命。”这话,太皇太后自然是听进去了。
实际上,首辅杨士奇来宫里的时候,虽然不曾见到太皇太后,却是见到了兴安。于是,他便拜托兴安设法将周小白救出来。兴安便想了个主意,他对太皇太后言道:既然这贱婢颇能魅惑他人,一定有些手段,不妨将她跟周小白关在一起,且看周小白如何去做。
太皇太后明白了兴安的意思,便特意让兴安先去牢里问话,这已然是在告诫他了。事实上不管周小白如何做,兴安都是有了说词。如果周小白把持得住,那就证明他确实是被人陷害的,万一把持不住,那也是怪这贱婢颇能蛊惑男子所致,与周小白又有什么关系?
蕊伊在去见周小白之前,兴安已然将实情说出:这一次,你总归是一个死,不如听咱家的话,这样来日受杖的时候,咱家让人两下就打死你,绝不至于再吃其他的苦。你那妹妹咱家自然帮你看好就是。
事已至此,蕊伊还能说什么?唯有认命而已。
周小白听蕊伊说完了话,半晌没有作声。他心里对这女子满怀歉意,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叹了口气,周小白终于开口道:“蕊伊姑娘,我自己的错便让我自己来背,你无需替我做什么。”
蕊伊听了此话,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天底下会有这样的人?难道真的不在乎性命吗?还是说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见蕊伊不说话,周小白笑道:“行了,想那么多做什么?我们把这酒菜吃完,饿肚子的滋味科可比死的滋味还难受的。”
蕊伊听他说的有趣,顿时失笑道:“莫非周大人已经死过几次,竟然这般说话?”
这原本是笑话他的,谁知周小白认真的点了点头:“恩,死过两次了。”
蕊伊又笑道:“莫非周大人是属猫的?猫才有九条命呢。”
周小白叹了口气道:“我说的是真的,好了,不提这些,咱们快些吃饭,再不吃饭菜都凉了。”说罢,自顾自的夹起一块红烧肉,递到了蕊伊姑娘的碗中。
这个不经意的举动,却让蕊伊姑娘悄悄流下泪来。
周小白扒拉了几口饭,抬头一看,这姑娘怎么哭了呢?
蕊伊见周小白看着自己,擦了擦眼泪道:“还是我小时候,爹爹给我夹过菜,让周大人见笑了。”
周小白道:“吃饭,吃饭,人生百年一场戏,明日要死再去死,吃吧,想那么多做什么?”
蕊伊听了,轻轻的摇了摇头,心口纳闷道:这周大人究竟是个什么人?
这场景,让她觉得心底里慢慢涌动出来一股暖意:这样子的吃饭,这样子的闲话,却不正是自己平日里想的嫁人后的样子?再想到自己已然与他有过肌肤之亲,脸上竟是没来由的红了起来。
吃过了饭,蕊伊便应离开,但她却迟迟没有唤人来开门,直到周小白实在很困睡着了以后,她这才从被人从牢中带走了。
……
一夜过去,这第二天便有刑部衙门的官差来提审周小白。周小白被官差叫醒,四下看了看,发问道:“蕊伊去哪里了?明明昨夜吃饭的时候还在的。”
那官差笑道:“周大人,这贱婢昨夜吃了饭后便离开了,大人不记得了么?”
周小白想了想,拍了拍脑袋道:“不记得呀,昨夜吃了饭,我便有些困了,想早些睡觉,她那时还在的。”
官差笑道:“周大人你记错了,大人和这贱婢吃了饭后,她便被我们带走了,这也是上头有人吩咐的。”
周小白虽然点了点头,心中还是有些怀疑。出了牢门,官差并没有给他戴上枷锁,只因他虽是犯官,但是刑部已有上官吩咐过自己,准许其白衣上堂候审。
到了刑部大堂,刑部尚书魏源,刑部侍郎丁铉都已在大堂上等着他了。官差见了,叩拜道:“二位部堂大人,犯官周小白现已带到。”
丁铉看了一眼魏源,魏源示意他先说话,于是丁铉出声道:“尔等退下吧。”示意那官差等人退在一旁,又看着周小白道:“周小白,本官就是刑部侍郎丁铉,坐在本官身边乃是刑部尚书魏源,我等奉了太皇太后旨意,审理尔夜宿皇宫一事,尔可听明白了?”
周小白点了点头,躬身施礼道:“下官见过二位部堂大人。”
那一旁的官差见了,顿时喝道:“大胆!见到二位部堂大人竟不跪拜!”声音虽然大,却没有上前阻止的意思。
魏源听了这话,微微笑道:“算了,本部堂知道他的脾气,如今他是犯官,但毕竟还有官身,由他去吧。”
周小白听了这话,又施了一礼:“谢过部堂大人。”
魏源点了点头,示意丁铉继续问案。
丁铉面色一冷,顿时喝道:“尔好大胆子,竟敢趁着圣上大婚之日,与宫人行污秽之事,还住在了皇宫里头,尔可知罪吗!”
周小白施礼道:“回部堂大人的话,下官不知罪。”
丁铉听了此话,顿时怒道:“尔何等猖狂!竟不知罪!来人啊,给本官将他拿下,先打二十板子!”
周围的衙役听到吩咐,立时就要上前将其拿下。
魏源却摆手笑道:“丁大人,不要心急嘛。且听他说说,是如何不知罪的。”
丁铉点了点头:“也罢,周小白尔听好了,若不是尚书大人为尔求情,本官定是饶不了尔这等猖狂之人!”
听了这话,周小白道:“部堂大人,下官是被冤枉的。众所周知,下官先前得了疯病,本来在家静养,这几日的事情,下官根本一无所知。”
丁铉道:“简直一派胡言!尔现在神思敏捷,回答本官的话也是条理清楚,为何却想不起来夜宿皇宫一事?这定是尔在狡辩,托词疯病,就是想着不服这罪是吧?”
周小白连忙道:“下官不敢!我有人证可以证明,我之前确实是疯了。”
丁铉道:“何人可以证明?”
周小白道:“我家中上下皆知此事,部堂大人若是不信,可以派人查问。”
丁铉听了这话,忽然笑道:“尔既为官,岂不知《大明律》?既然是尔家中之人,亲眷自不必说,就是家中下人,平日里得了尔的衣食,自当会为尔开脱,他们如何能够作证?”
周小白道:“部堂大人即如此说,下官也还有人证。这京师有名的医者都曾为下官看过病,部堂大人找来一问便知。”
丁铉想了想,对身旁的魏源道:“尚书大人,既然此子大言不惭,不如找些医者问一下吧。”
魏源点了点头,便派人去找来了几个医者,询问了一下,这些人都是作证道:周小白之前确实得了疯病。
丁铉见状,又问道:“既然尔确实得了疯病,那后面的事情就不必问尔了,尔只说醒来以后的事便可。”
周小白也不隐瞒,便将自己醒来之后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魏源听了点了点头,对丁铉道:“此案怕是另有蹊跷。”
丁铉想了想回答道:“那个叫蕊伊的贱婢,定是有人授意勾引大臣的,周小白当时得了疯病,想来也不知自己所为,如此说来,确实是有人在陷害他。”
魏源道:“那贱婢现在何处?”
一旁的官差道:“回禀部堂大人,那贱婢昨日夜里被小人送回的宫里,交由宫里处置。”
魏源听了,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还需本部堂去宫里走一趟了。”
“不用去,不用去了,诸位大人,咱家将人带来了。”听得说话声,刑部大堂外来了几个人,为首一人正是王振。
周小白闻言,也是往后看去。
只见几个人,抬着两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到了大堂之上。王振淡淡道:“二位大人说得蕊伊这贱婢,昨夜已跟咱家陈述了实情,她本是受了宫门太监骆柄的指使勾引周小白的。今日一早,咱家将实情上奏,太皇太后震怒,已将二人问罪了。”
魏源一听这话,用手一指几人抬来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王振笑道:“太皇太后深恨此二人妖邪,吩咐将二人挖了心肝喂狗,尸体也是要被剁碎了的,咱家一想,二位大人尚缺人证啊,便将二人剁了一半又给拉了过来。”
可怜二位刑部堂官,饶是见惯了酷刑,也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头。
周小白一听此话,猛然喊道:“你这狗贼!竟敢如此对她!”话未说完,已飞身扑了上来将王振那厮一拳打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