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玉盆子里的鲤鱼找到小伙伴。
花鲢摇摇晃晃,熟悉这个陌生的环境。
桌子之外,满唐吭哧吭哧的把所有东西搬进来,床上铺着黑熊皮的毛绒毯子,枕巾上绣盘纹祥云。
地面洒扫的干净,床铺旁边放了几双新鞋子,竹子搭的简易衣架,满唐把几件棉服和披风整整齐齐的排排好。
漏风的窗子胡乱的贴了几块木板,墙上的篮子里还有满筐油烛,整个屋子看起来依旧简陋,但是比起初初那个家徒四壁。
至少现下有点活人气了。
忙活到中午还没吃饭,秦扶言米盆里仅剩些许的米粒,他抿着嘴有些拘谨,“煮了给你吃,我不饿。”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秦扶言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会不饿,昨日托邵公公买的都是些日用品,秦扶言对于吃食不挑。
从前实在没有东西了,他便忍着一天不吃,可如今有满唐在。
秦扶言可以饿着自己,却不愿意饿着满唐。
院子里的蔬菜因为霜降也蔫了把捎,满唐环顾四周,深觉拯救小秦的道路漫漫,瞧瞧这老鼠来了都忍不住给秦扶言扶贫的厨房。
她内心里喟叹一声,面上却稳的一批。
“小秦哥哥忙了一早上,怎么会不饿,要不我们...”
没等满唐话音落地。
外头再次传来熟悉的声音,“秦公子!秦公子在吗!”
装的满满登登的独轮车推起来有些艰难。
邵公公脸上带着轻松的笑,他上午给秦扶言认了错,便被打发回去。
而今再次过来,内心里满是轻快,“四皇子让奴婢给秦公子送点东西。”
木门推开。
就看着独轮车里,从鸡鱼肉蛋到蔬菜水果,塞的高高的,满唐睁大眼睛,哥哥们这么直接吗!
她不过是说让哥哥们对秦扶言好点!
这!
这样会把她给比下去的!
满唐顾忌桃李春风,行事不敢太过张扬,可满世广和满川却有不同,一来他们是大周皇子,男娃娃对男娃娃没什么别有用心,纵使旁人晓得,也不过多说一句秦扶言命好摊上了。
二来他俩一个觉着秦扶言是私生弟,一个觉着秦扶言是未来驸马,左右都是一家人,给的便实诚大方。
“...四哥有心了。”
无心插柳,满唐得见这番结果,内心送了一口气。
秦扶言的眼神有些沉,他现下说不准内心的繁琐,从前秦扶言活着是为了复仇,可有一天,仇人突然对他好。
他同满唐并肩站在一块,邵公公抹了一把头上的虚汗,恭恭敬敬的。
“奴婢刚回敬事房正好遇见四皇子,晓得三皇子送了棉被厚褥,四皇子给了奴婢令牌,到御膳房取吃食。”
他顿了顿,“奴婢想着,拿做好的菜饭不好隔,就擅自做主都换成了新鲜菜品。”
要不说邵公公是过过苦日子的,这一番话有理有据。
满唐满意的弯起眼睛,毫不吝啬的从头上摘了对珠钗递过去。
“麻烦邵公公了,东西都搬进屋子吧。”
小院架起铁锅。
满唐蹲坐在小马扎上,秦扶言快手快脚的从独轮车里拿了些肉食和青菜,水果洗了递给满唐,怕她饿,先垫垫肚子。
锅底燃着红彤彤的火光,邵公公还在一趟趟的搬东西,秦扶言和满唐离了一个胳膊的距离,他手里的烧火棍拨了下木柴。
“公主答应了三皇子四皇子什么条件...”
才换来他们对自己的好意。
昨日西墙边的对话历历在目,满唐有些惊讶,“小秦哥哥怎么会知道?”
转念一想这东西瞒着也没必要。
她便一五一十的把鲤鱼历险记说给秦扶言听,小姑娘的声音甜甜软软,除了刻意隐藏自己参与烤鱼一事,其他的坦白从宽。
秦扶言从听见满唐在润雨殿揽下所有罪责开始,整个人就有些阴鸷,后来说到清妃找茬,俪贵妃撑腰。
他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分明,垂下来的眼睛藏着狠厉,明明是少年人的身体,却已经有了之后君临天下的气势。
他知道满唐是为了自己,故此愧疚和自责碰撞,铁锅里的肉丝发出滋啦啦的响,切好的辣椒丢进锅里,瞬间激发出香味。
要不说满唐是写网文的,一番描述下来跌宕起伏,若是去茶楼里当说书先生,约莫还能发笔横财。
她捧着脸看秦扶言炒菜,笑眯眯的,“所以就是这样啦,有父皇撑腰,清妃没敢为难我,三哥四哥日后也不会欺负你。”
“咱们的好日子越来越有盼头啦。”
满唐说咱们,秦扶言盛菜的手一顿,白米饭是外头进贡来上好的品种,他垂着眼睑,轻轻应了一句。
“嗯,会的,会过好日子的。”
远在大秦的母妃会,满唐也会。
这个从前不争不抢不吵不闹勉强为活着而挣扎的少年,在这一刻,肩上担起他的使命。
秦扶言的小院只有一套碗筷。
秦扶言把饭菜放在木头墩子上,让满唐先吃,邵公公送完食物,双手搭在肚子前边,“公主,秦公子,东西已经摆好了。”
满唐问邵公公要不要留下来吃饭,熟的仿佛她才是小院的女主人。
邵公公满脸惶恐,哪敢和贵人用餐,满唐倒也不勉强,主要是这院子里真找不到多余的餐具,别回头留人家,还得自己打脸。
等着邵公公离开,这小院只剩下两个人。
满唐夹起米饭和肉,率先递到秦扶言嘴边,“我们一起吃。”
少年人眸子里晦暗不明,他在两个呼吸之后,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困惑。
“公主对谁都这样好吗。”
那哪能呢!!
毕竟不是谁都能当行走的版权!
满唐两腮鼓起,如同气呼呼的河豚,“小秦哥哥是不一样的呀!”
秦扶言听懂她的言下之意,他低头吃完筷子里的饭菜,嘴角轻轻的,轻轻的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少年人冰雪消融,整个人暖的如同三月报春的喜鹊。
“唐唐也是不一样的。”
这是他第一次喊满唐的名字,有丝丝入骨的温柔,满唐耳朵里又是一红,恍恍惚惚的扒拉两口米饭。
镇定。
他还是个孩子。
靠着这句抚平自己内心的小恶魔,满唐努力把秦扶言当成儿子那么喂,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铁锅里的饭菜消灭的干干净净。
满唐摸着自己鼓起来的小肚子,揉了两下要去刷碗,秦扶言哪舍得让她做这种粗活,满唐也不争,就跟个地老鼠似的。
跟在秦扶言身后同他说话,她跟秦扶言说以后哥哥们送来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都要,那是他们应该给的。
以前对小秦不好,是他们眼睛有问题,以后满唐护着秦扶言,谁都不能欺负他。
小姑娘絮絮叨叨,却还没忘同秦扶言点名重点,就算别的哥哥对他再好,可秦扶言也只能最最喜欢满唐。
因为满唐也是最最喜欢小秦哥哥的,这话里满是孩子气,秦扶言带着三分宠溺,嗯个不停。
他决定了。
等一会就去床铺下边把复仇小本本拿出来。三皇子和四皇子此举虽然是满唐授意,但也因为他们。
自己才能在这个贫瘠的屋子里,请满唐吃上一顿饱饭。
恩是恩,仇是仇,总要分开的。
满唐在秦扶言的小院待了一下午。
晚霞和金色的太阳西沉,整个天空布上一层朦胧,有早起的星星隐约挂在半空。
满唐恋恋不舍的和秦扶言告别,上书房明日就要开学,她不像现在闲散,纵使穿越过来主要是为了拯救秦扶言。
但是弃了这具身体的本分不管,何况五个皇子,除了老三老四答应对秦扶言好,其他的几个还没攻略下来。
小姑娘扒在篱笆院子旁,第二十一次叹了口气,“小秦哥哥,我下了学就来找你,我一定会来找你。”
她重重点头,秦扶言温柔回应。
“嗯,我会在院子里等你的。”
如同某公主养在后院的金丝雀。
满唐摸了摸鼻子,“那那倒也不用,你该忙就忙你的,我等你也行。”
于是金丝雀成了对等的两只鹦鹉,满唐离开之后,秦扶言坐在院子半响,等到天色彻底黑下来。
他掩住木门的墩子,站在水玉盆旁边,愣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油烛确实比煤油灯亮上许多。
他移开挂在墙壁上的衣柜,而后就看着挖出一个小洞的墙上,赫然藏着个雕花的盒子。
他从前刻意遗忘了这东西的存在,盒子有些沉,铜锁上雕着横七竖八的刻痕。
秦扶言拿手摸了几下,黑黝黝的瞳孔又深又凉,月色透着窗户折射进屋子,手腕上的银铃微微晃了几下。
秦扶言仿佛被惊醒,他下了决心,不消三五步,那盒子从里打开,里边躺着个指骨做成的哨子,一旁还有紫色纹布和密密麻麻的小字。
那夜大周皇宫。
鬼魅般的黑色悄无声息的到来,那方破旧的小院油烛亮了半夜,地面上铺了一层薄霜。
秦扶言手指摸了摸腕子上的银铃,恍然想起白日里满唐说的话。
最最喜欢。
他不。
他只喜欢满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