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掌柜乃是一位道家“居士”,也就是我们所称的俗家弟子。他曾经在西风观中潜修六载,深得西风子的赏识。后因凡心未泯,贪图享乐,故此离开道观,在烟雨镇开了这家阴行。法术谈不上高超绝伦,但也有些手段!
宫天笑随于掌柜转入后舍,备齐了五门法器。分别是拂尘、闷灯、三清铃、法绳、毛笔。而后,于掌柜又换上了一身黄色的道袍,用木簪将头发挽起了一个扭子,腰间再别上拂尘一把,顷刻间恢复了道家的法相!
另有一张咒符与前时那张一般,唯有字迹不同。上书四字乃是“阴阳易位。”而这张符咒依旧被贴在了闷灯上!
于掌柜说:“子时起,用闷灯照引,落身在前者失途之境。毛笔写下符记,沿路铺下法绳,再用三清铃的音色召唤,必可将三人领回凡世!
九月的秋色,有几分凄楚。月下皎然,一路白霜。细碎的风声催促着依依不舍的叶影,婆娑哀哀,熬不过一场冬寒……
宫天笑虽然满腹狐疑,却也只能遵循其说。
于掌柜手中拎着那盏“救命”的闷灯,七分小心夹着三分谨慎!
路上,一双身影时有重叠。方寸中,步步为量。前者怕大,后者惧小,一双眸子死盯着背影,时不时还得喝上两声:“胆敢耍诈,大拳伺候……”
行进了大约半个时辰,于掌柜蓦然扎根。一拧身子,先赔笑脸:“二爷、到了!”
宫天笑目色左右一环,道:“就是这里吗?”
“二爷您看。”于掌柜将手中的闷灯往前一递,继道:“但见闷灯中的光泽显出了橙红颜色,则说明此处正是冥世之界的边缘!”
“再近一些岂不更好,免得冥世中光引模糊,不好寻路!”
“二爷有所不知,此处倘若再往前行,亦会兜回原地,实属南辕北辙啊!”
“如此说、下步该当如何?”
“待贫道铺下法绳,吉时一到,三清铃一摇,这条路上必有二爷所盼!”
所谓法绳,乃是道教中一门得意的法器。其身是一柄黑色的木雕蛇头,头顶部分涂有朱漆。一股用茴麻搓制而成的绳索盘在木雕下端,延伸时,蛇头蛇尾活灵活现!
宫天笑怔了怔,道:“把你手中的闷灯与三清铃落下!”
“这个……”一句话,出乎了于掌柜的预料。
“怎么?不情愿吗?”
“哪里哪里,就怕二爷手沉!”
“这些交予我,你只管去铺下绳索,写出符记便好。”说着话,宫天笑从于掌柜的手中夺过了闷灯、法绳。
于掌柜晃了晃头,无可奈何地走了出去。俯下身形,点上笔墨,口中振振有词。
但见他退步有章,脚下如刻,心中如有一把量尺,一举一动都是精准有度。走笔疾书,笔底龙蛇,写下一溜长符宛如飞鸿印雪,手法游刃皆虚!
而后,再将法绳解开,压在了符记之上,摆出了一席蛇影,长短近乎三丈!
宫天笑静观默察,不由得心生赞叹:“真看不出区区一个居士,手艺竟然如此精湛!”
摇了摇头,宫天笑发出了一声叹息,妄自菲薄,自己实乃虚有其表无有其实,凭得蛮来生作,痴心行侠仗义,实乃贻笑大方啊!
“二爷,一切妥当,只待吉时良辰了。”
不知何时,于掌柜已然站在了宫天笑的近前。
宫天笑如梦方醒,浑浑道:“何、何为良辰?”
于掌柜笑得有些诡异,手搭凉棚观了观天色,道:“依贫道所学,月影下,光泽映不出半空,既是走出冥世的时辰!”
“映不出半空!何意?”
于掌柜摇头晃脑道:“二爷您瞧,此时月色朦胧,光色却是溢在云下。依贫道推算,不消一时三刻,月色必会被浮云遮掩。那时,便是日月无光,阴阳混淆。闷灯的光色亦可照入冥世,三清铃的响动亦会通险畅机。”
宫天笑冷声道:“人又如何?”
于掌柜附和道:“当是化险为夷,平安而至。二爷只管放心就好!”
“若有差池,二爷我绝不饶你!”
“岂敢,岂敢,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嘛!”
宫天笑望着于掌柜异样横生的神情,虽然说是洞察其奸,却也只能任之由之了……
大约过了顿饭功夫,于掌柜眼观天色,道:“二爷,吉时就在眼下,快些将闷灯照在法绳末端,摇出三清铃的音色!”
宫天笑一愣神,方要起步,于掌柜一步挡住了去路,四目相对道:“要么,这些贫道来作?”
眼神交汇时,宫天笑的心中立有不祥之感,思绪杂乱无章。
“二爷,时辰可不等人啊!”
“那就由你来作。”
“好嘞。”一声爽朗,于掌柜伸手就要接过宫天笑手中的闷灯与三清铃。
宫天笑一伸一缩,虚晃了一下,道:“还是由我来作吧!”
“呵呵,看来二爷还是信不过贫道啊!”
宫天笑移步到法绳末端,遵循于掌柜的交待,左手将闷灯探在身前左右晃动,右手把三清铃举过头顶前后摇摆。目视前方,聚精会神。
空中,月色被乌云包裹。
前方,目光被黑暗吞噬。
脑中,思绪被焦灼凌乱。
乌灯黑火下,宫天笑彷如人世隔绝,目景将“黑幕”与自己融为一体。耳边铃音碰撞,起始清脆,后来好似与听觉剥离,越传越远……
时候不大,脚下的法绳动了一下。
宫天笑一回神,目色盯向了于掌柜。
于掌柜目不转睛的望着前路,喜道:“呵呵,二爷啊,人马上就出来了!”
目光游回远处,但见一条似有似无的暗影正往这边徐徐而来……
再仔细观瞧,果然是一条人影。
宫天笑心感不妙,暗想道:“冥世中一去三人,如今却如何只回来一个?”一扭脸,高声喝道:“妖人,冥世中三人成行,如何这时却只显出了一条身影?”
“莫急莫急,待看前方来者乃是何人?”于掌柜一语传来,音色中徒增了几分气焰!
再顾眼前,人形轮廓逐而明朗。一位白发老妪盘步走了过来。
闷灯下,露出了一副令人栗栗危惧的脸。
老妇年近古稀,身躯佝偻,雪鬓霜鬟,黄皮刮瘦。一步一颤地走到了宫天笑的近前。
待看清了来者的面容,惊得宫天笑不由自主的后撤一步,差一点扔掉了手上的闷灯。
尚未按捺心神,宫天笑提步就要寻往于掌柜那边。方要起步,肩头上却搭上了一只枯骨之余般的手。再想动,已然身力不济。
“妖人,你敢使诈!”宫天笑狂啸道。
“呵呵呵,道家之道,岂是一介凡夫俗子就能轻易化解!”说完,于掌柜毕恭毕敬的给老妇躬身施礼,打号道:“无量天尊,晚辈‘于和’见过老前辈。”
“后生莫动,老身可是脾气不好!”老妇暗中一加手劲,宫天笑立感肩头酸麻,再想挣扎却使不出力气。再偷眼观瞧左臂,但见护体三星,此刻毫无光彩!
老妇眉眼一皱,阴阳怪气道:“你叫于和?”
“正是贫道。”
“一门三清,道中居士?”
“晚辈确是俗家子弟。”
“老人家,啊……”宫天笑话未尽,肩头上的力道随之加紧。
老妇一瞪眼:“我没问你,莫要声张。一个居士,为何会有紫莲丹果?”说话中,老妇手中托起了一颗如同鸡蛋大小的丹果。
“那是家师所赠,为得正是应付不急之需。”
老妇点了点头,目光回到了宫天笑的身上:“你又是何人?”
“宫天笑。”
“来幽门何故?”
“幽门?”宫天笑闻言幽门二字,乃是云里雾里,茫然若迷。
“你与这位居士不是一家?”
“非但不是,还是仇人!”
“那你本应寻往何处?”
“冥世!”
“哈哈哈,幽门往东,冥世在西,如此看来,凡人确是愚蠢至极啊!”
宫天笑左右一顾,这才豁然顿悟,原来一路往西而去,如今却不知何故调转了方位,真乃是恰得其反!
宫天笑稳了稳心神,问道:“难道你就不是凡人吗?”
“我乃幽门一派,与道家本是一脉相承。”
“如此说,你是个老道姑嘞?哎哟……”
老妇手上攥紧,疼得宫天笑叫苦连篇。
“你这后生好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老前辈,此人与道家为敌,处处与三清门下做对,若不取其性命,实在难解我心头之恨啊!”于掌柜添油加醋道。
“就凭这一颗果子吗?”
“贫道这还有一颗。”说完,于掌柜从头顶上抽出木簪,从头发里面又掏出一颗酱紫色的丹果。”
宫天笑偷眼一瞧,心中直呼自家愚钝。前思后想,依然不解,于掌柜如何能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任意而为!先是稀里糊涂的调转了方位,还暗中藏下了两颗丹果。真是气煞人也!
老妇眼望丹果,瞳孔中涂上了一层贪婪的光色。
于掌柜附道:“老人家,此时月黑风高,正是送凡人西去的吉时良辰啊!”
“嗯。”老妇点了点头,五指一分,随往宫天笑的脖颈划去。
宫天笑眼见来势,榨干周身气力,猛然间提起了左臂,疾速往着老妇的面上挥去。
“螳臂挡车!”老妇一声冷喝,五指迎势在宫天笑的左臂上一划,随之五指并拢,拍出去一记掌风,直挂宫天笑的胸前。
“忽”地一下,宫天笑的身形如同枯叶飘零般后飞而去,重重地砸在了一丈之外。
一撑腰背,只感觉胸口发胀,气血倒流,呼吸亦不顺畅。再看左臂上的三星,依旧是毫无起伏。气得宫天笑暗自骂街,什么狗屁三星护体,到了保命的紧要关头,真乃一无是处啊!
“哼!区区一介凡人,在老身的眼中,与那些蚊蝇、臭虫又有何异。取你凡命,又何费吹灰之力!”
“老前辈所言极是,世间的凡人皆是死不足惜!哈哈哈……”于和笑得忘乎所以,好不畅快。
“凡人又如何?诛灭尔等妖道,亦如打个哈欠!”
一声郎音从远处传来,字字铿锵,句句坦荡。
老妇与于掌柜闻言,心中皆有震撼,猜忌方升,又有一席话音飘来:“尔等一定是在猜想我乃是何许人也吧?”
老妇稳下心神,冷声高喝:“你乃何人?”
回音嘹亮:“凡人!”
“凡人?”
“真而不虚。”
“姓字名谁?”
“老朽不才,江湖中倒是也有一个小小的名号。”
“你的名号是……”
“地罗幽仙!”
“啊!”老妇闻名心胆俱颤,暗步后夺,心中叫苦道:“罗大春如何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