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周起,周文一众芒砀山的群雄找了两天也没有找到秦梦而惶惶如丧家之犬时,却接到了盟主早已到了赵地的消息。他们喜极而泣之后,就开始急速行军,到达顿丘阳邵黄河渡口时,却又听说了合纵大军发生了内讧,齐军劫掳了盟主,反秦大军溃败的噩耗!
消息不似假,渡船上都是仓惶南逃的楚人,沿途驿置更有东郡郡守卫角刷下的招安布告。
周记聚拢周文、葛婴、季布、王陵等一众豪杰商议道:“路上宗主对我之言,周某不甚理解,回头再想,果如宗主所言各方反秦势力各怀鬼胎。宗主料事如神,我等才免遭一难!即然如此,我等就该遵宗主教诲,隐于乡野之中,伺机而动,你们意下如何?”
天下六国诸侯的公卿大夫都不尽心反秦,他们这群不入流的底层蝼蚁寒心不已,也只得遵照前几日周王子缭的肺腑关照之言。
秦梦和马贼被两千齐军马骑裹挟着行至陶邑大野泽时,突然从陶邑城中杀出了数以万计的秦军马骑,便将齐军围在了大野泽岸边。
就在齐军绝望之时,茫茫大野泽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挂有“田”字大旗的水师楼船。齐国骑军纷纷下马,蜂拥上船求生。
令人不解的是,陆地上的秦军却不想办法追击,而是默默注视水师楼船远去。
入夜之后,楼船靠岸,一群群齐军士卒跳上岸来,四处奔逃。
第二天楚国郢都就有齐军背弃合纵盟约投靠秦国的流言,三天后周王子缭出现在了秦国咸阳城下,关于周王子缭的是否被擒落入秦军之手的猜测终于有了定论。
咸阳宫紫宸殿上,紫烟缭绕。秦梦箕踞坐在白鹿皮席上,倚着凭几,沉默好久之后,大大咧咧的举起酒杯,向秦王赵正喊道:“今日正月朔日,在下满饮此杯,庆贺大王三十五岁生辰!”
高高陛阶之上的赵正有些意外,如何也想不到秦梦还能记得他的生日!
赵正阴沉的面庞缓和了一二,不过并未立时做出反应,又是好一阵沉默之后,赵正这才冷冷开口说道:“为何自投罗网?有何阴谋!”
秦梦窃笑,大概自己在赵正的心目中,一举一动都藏着阴谋,也许无意放了个屁,他都要品味半天,猜度一番里面存了何种阴谋。
“邯郸之围已解,齐楚两国如今势不两立,周王子缭终成大王阶下囚,这不都是天命所向吗?何来自投罗网之说?”秦梦嘻哈笑道。
“你不要在狡辩了,王贲也已对朕禀明了实情!”赵正冷冷说道。
王贲向赵正泄密,秦梦并未太意外,王贲若是没有自保之策,也当不上秦军的一方统帅!
“既然王贲都向你说了,何必还要再问我呢?”秦梦笑着轻啜一口葡萄酿。
“朕是想不明白,你为何总是出尔反尔了?”赵正有些动怒的说道。
“若是我说,你身边有不少奸臣,大王会信吗?”秦梦嘿嘿笑道。
“朕自然不信!”赵正这就又怒怼上了。
“算了,在下也不多说了,说实话,上次离开咸阳,这一折腾也折腾了两年,我也真是累了,若是大王不信,那就将我软禁起来就是了!”秦梦一脸无所谓的凝视赵正说道。
“这个自然不许你操心!朕早已在南山之中为你修造好了一处清幽院落!”赵正依旧面无表情的说道。
“别这样,我要和我的夫人爱女待在一起!”秦梦有些恼怒。
“也可!不过你要向天下宣告就任我秦国国尉!”赵正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若是你非要以这个条件要挟我,我也无所谓,只不过如此一来,我就很难再回齐国或者东胡,到时候三言两语能解决的事情,可就要倾全国之力而为,大王还是三思之后,咱们再商谈吧!”秦梦正坐起来,诚恳说道。
“六十万伐楚的计谋也是出自你手?”赵正沉默之后,换了话题说道。
“如何?大王敢不敢依计而行?”这是自己的得意之笔,秦梦脸有得意之色的问道。
“好计策自然要用,朕真如你所言说的那般不堪吗?”赵正突然脸色有了笑意说道:“告诉你,王翦大将军昨日也已接受我的任命,他愿为伐楚主帅!”
“是吗?如此说来大王也算是从谏如流的明君?”秦梦有些小意外的说道:“如此来说,大王信我了?”
“当然信你,若是不信你,今日会如此盛情款待你吗?”赵正走下陛阶来到秦梦案几之前,拱手高过头顶向秦梦深深一揖说道。
赵正来这一套,让秦梦有些意外,不禁长吁了口气,竟而还有些感动:“大王无须如此大礼,做这一切并未是为了大王,而是为了天下苍生少遭受战乱之苦!”
赵正一改初时的冷峻,挽着秦梦的手臂,谈笑风生的说道:“知晓兄长看不上朕,朕是你所说的不知百姓疾苦之人吗?朕可是在邯郸做了十多年的贱人!别忘了朕生发出统一天下的雄心其实是出自兄长的教诲!”
赵正如此说来,秦梦更是感动不已,望着赵正威武英俊的脸庞,不由想到往昔幼时的心心相贴的过往,心中就有种说不出来的亲昵。
情到深处却无言,秦梦举杯和赵正连干几杯,这才舒缓了心中的郁积。
赵正突然击节,一人戎装应声走入殿中。
“王翦将军?”秦梦又是一惊,也就一年多未见王翦苍老不少,满头白发和满脸白须。
“仆下拜见大王,见过王子!”老将军魁梧如山的身躯再拜稽首声音洪亮的喊道。
“将军无须大礼,受累,受累!”赵正疾奔上前,搀扶起了王翦,客套寒暄道。
“大王英明,虚怀如谷!”王翦向秦王致谢,转头又向秦梦深深一躬道:“老朽老而智穷,更不敢贪天之功,更是为了消除王子和大王之间嫌隙,得知我儿奏疏出自王子之手,老朽惶恐不安,未能践行保守秘密的承诺,若是王子有气,老朽愿意自刎谢罪!”
秦梦随即一跃而起,扶起王翦,感动的说道:“老将军言重了,都是小子,这些天让你受苦了!”
“无碍,无碍,大王对我从未有过半点亏待!至于入狱之事,更是老朽人臣之过!”王翦大手握住秦梦臂膀激动的说道。
关键时刻才能看出了人性,面对贪天之功,王翦眼都不眨,托出实情真是位义气之士。秦梦是由衷的关心王翦:“不知将军的泄泻之症可有反复,小子曾在不咸山取了些火山灰,将军服用一定效果更好?”
“由王子惦记,老朽府中热气蒸腾,腹内泄泻之症早就痊愈,不敢再老王子费心!”王翦客套到。
“咱俩就不分彼此了,普天下之,再也寻不到你这种仁慈将军!”秦梦再恭维道。
赵正和秦梦王翦勾肩搭背以示亲昵,又豪迈喊道:“两位爱卿是把朕当做了傀儡人了吗?其实若非老将军苦口婆心向朕剖析秦兄长的为人和志向,朕如何会这般轻易解开心中的疙瘩呢?来人重新上宴,让我兄弟二人一起向将军敬酒!”
杯觥交错,三人喝了一个天昏地暗,第二日醒来接着再喝,举杯之间推演了攻楚之战的全过程,当然都是秦梦在说。
秦国水师不如楚军,尽量避免水站,由北向南攻击,依照李信的进军路线,步步为营,攻下一座通都大邑,按照军功将士卒安置下去,就是互相掺沙子,没有了本土宗族的土壤,百姓就很难在成气候,如此不仅可以尽快恢复生产,而且可以保证攻下的城池不会轻易反叛。
“妙策!王子真是无双国士!好办法!秦兄果然是仙人弟子!谋划精彩绝伦!”秦梦滔滔献策,赵正和王翦对此佩服的五体投地。
“军功授爵确实是我秦国所向披靡的无上利器,可这里有个问题,到了最后,六国尽灭,天下统一,无仗可打,民心浮动,又该如何是好?”秦王赵正蹙眉向秦梦请教道。
秦梦眼前一亮,秦王赵正所言也已涉及到未来秦国灭亡的深层原因。
仗打到最后,得爵者,可以免赋税,免徭役,这就建立了一种新的社会秩序。若是有人轻易打破这种秩序,秦国王权的信用体系也就由此崩塌,帝国就有此灭亡!
此时此刻秦梦真心希望历史可以改变,不再出现诸如所谓盖世霸王流氓皇帝之类人物,只有如此天下百姓才能真正的安居乐业。
秦梦一针见血向赵正指出秦国灭亡的症结:“这倒不足为虑,就怕朝廷自食其言,到时候天下到处都是刑徒,遍地都是耗费民脂民膏的大兴土木,疆场血战换回来的爵位毫无用处,那时温顺百姓就会成残暴虎狼!”
“秦兄过虑了,朕来自黔首,如何不懂爱惜民力的道理?”赵正倒是一副尧舜明君的慈悲说道。
但愿如此吧!秦梦心心念念的为天下苍生祈祷。
又是一天的豪饮和促膝长谈,即便如此,赵正也觉的不过瘾,几乎半月来,都是和秦梦朝夕相处,同塌而眠,除了喝酒,就是畅谈未来天下宏伟蓝图。
秦梦也难得碰上如此绝佳的机会,整日的整日向秦王赵正灌输以民为本,德治天下,节用爱人的治国理念。月亮又弯月,逐渐便圆。秦梦突然想起一事,第二日还要接着喝,却被秦梦断然拒绝了:“今日是爱妻的生辰,我要给他一个惊喜!”
“小弟一心只想着天下,却忘了兄长离家日久,更忘记了清姊姊的生辰,实在不该啊!朕亲自送你回封城!”赵正长揖到地满腔自责道。
踏入关中,秦梦就有了回家的踏实,将要见到左清和盖倩,反倒有了一丝近乡情怯的不安。
秦梦扭头问同车的赵正:“我的长安封城你经常来?”
“哪敢?朕也想,清姊姊……不嫂夫人,一听我要来如临大敌,高挂吊桥,四门紧闭,实在见不得啊!”秦王赵正一脸苦涩说道:“朕要见见爱女清儿都不行!”
秦梦闻听感动不已,眼角都迸出了泪花。
秦王十六匹玉辂抵达长安城下,果如赵正所言,城墙守城庄丁森然林立,宛如遭遇攻城。
“这还是朕的天下吗?”赵正哭笑不得向秦梦诉苦道。
“大王你且回去……”秦梦话音未落,就已跳下车,身影随即消失在浩浩荡荡的车骑之中。
秦梦想着悄悄入城,给四十岁老妻一个生日惊喜,谁知通往长安城中的密道被堵上了。没办法,秦梦只得另想办法。就在围着长安城转悠的时候,城门突然开启,一队车马疯狂而出,初始秦梦还以为他们一定有急事要面见秦王赵正,谁知这队风驰电掣扬起滔天黄土的车马根本就没有停止的迹象,疯狂的直扑秦王赵正的玉辂马车。
啪啪啪,咚咚咚,清脆的摧折声过后,就是数声沉闷如雷的巨响,传出去老远。
“快救驾,有刺客……”一时间秦王所在的车驾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尖利的阉宦声音传遍四野。
一阵冷风吹过,烟尘随即吹淡,秦梦隐隐看到豪华气派的秦王玉辂车驾支离破碎,听到数匹马倒地嘶鸣。
到底发生了何事?谁要刺杀赵正和自己?秦梦反应过来,后脊梁骨发凉。
“这是有人要刺杀朕和兄长呢?”秦梦突然听到背后赵正的叹息。
秦梦转身之际,脸色煞白的骤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问题:“长安城内的左清会不会遭遇了不测?”
赵正似乎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疾呼道:“章泉听令,快进城,保护夫人安危!”
晚了,一切都晚了!
城中奔杀出一众庄丁,为首正是手持利剑的盖倩,疾呼道:“快追车马,夫人和少主被贼人劫持走了!”
疾奔出城那行车队,除了头部几辆车马冲入了秦王车马队伍,其他全都拐入了岔道,向南山的方向疾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