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念芷的左肩直到三月份回暖的的时候才算是彻底的拆了固定的夹板。虽然有王太太平日里的悉心照料和时常的按摩,但是由于长时间自身的不活动经络的血气不通,所以整个肌肉有些萎缩。与右边的胳膊比起来,确实细瘦了不少。
最重要的事情,何念芷六月份就要毕业了,自己的毕业作品因为受伤的手耽搁了倒是不少。右手臂虽然没有脱臼,但是大片的淤青使得她很长时间不能拿起画笔来。在养伤的这段期间内,学校的教授也给予了很大的帮助。但是,毕业作品是必须按时完成的。为此老师还专门找她进行了谈话。念芷也向他保证,一定会尽力的完成作品不影响毕业。教授也鼓励她尽力而为,否则就真的会延迟一年毕业。张伯羽也来了书信,希望念芷毕业回国参加他和苏琴章的婚礼。为了不让伯羽担心,念芷在回信中也没有提起遭遇雪崩的事情
养伤的这段期间,念芷为了打发时间倒是看了不少书,希望自己能够静下心来。三月份快要结束时念芷搬回了自己的住处。王太太自是没有办法,一日是必要过来一次的。
回来的那一天,念芷发现门房信箱有一封信件。一看竟是一个星期前就送来的。因为自己一直住在王太太处所以一直被放在这里。因前几日下了一场小雨,想必受了所以潮皱皱巴巴的。
沈怜南的来信。自从她走了之后,念芷时常想起她,会为她担心。不知道她回国之后,她的那位心上人的太太是否为难过她?她是否见到了她那位董先生?
念芷你好!我现在坐在家里的窗边给你写的这封信,外面的夜色也渐渐的重了。
刚刚过完新年,外面鞭炮的声响还是震耳欲聋。这无边的欢乐要持续到过完灯节了,让我的孤寂无处可藏。
他已经去了,大年初三的晚上就走了。一个星期前的事情了。其实我好像不是不能接受他的不在,因为我已经习惯了在记忆里与他相见。刚踏上这条回国的路时,我就知道她会来找我的。我刚刚到了上海的码头就被他们帮会的人控制了,其实我是有心里准备的。如果她不来找我,我也是要去找她的。不找她我又怎么能见到董先生呢!
其实她又何尝不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她对我说,她痴傻般的刺激他,甚至还与各种男*往,想要逼得他发怒。可是没有办法,董先生从来就不生气。后来董先生病了,她有时候恨不得他直接死了算了。可爱一个人多么容易,恨一个有多么的不易,这中间的转换哪有那样的简单与说的清楚。
也许是这样虚弱的董先生让她心灰意冷,她竟然同意由我来照顾他。我陪了他三个月,他还是走了。我想他很满足,我也很满足。虽然我们之间隔了那么长的时间,负重着世俗的枷锁。可是我们之间没有误会,没有被日复一日的生活消磨。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他生命到了尽头,我仿佛也陪着他经历了一次重生。我要感谢那个女人,如果不是她最后的放手我也许不会学会放下。即使我们没有被许多人爱,我们依旧要学会慈悲。
念芷,我为我自己感到愉快。因为我好像不再是待在法国的那个日日抱怨消沉的沈怜南,而是一个更加渴望生命无限顽强的沈怜南了。因为我要把董的那份生命给活出来,这也是我答应他的。我就要回家了,父母那边我还没有回去过,很是对不起他们。 然后我想在家乡的小镇找一份工作,也是我应该为家里做点贡献的时候了。
我心中的有着说不出的滋味。本不想同任何人讲起,可又觉得这个任何人不能把你包含在内。你是帮助我回国的人,也是我心中的秘密唯一的知情人。从此我要同往日告别了,你是我唯一能够分享此时感受的人了。
愿你在远方快乐!
不知是什么原因,念芷将这封信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何念芷没有料到世事竟是这样的变幻翻转。她曾想过沈怜南回国后一定会同那位董太太周璇搏斗,没想到这个董太太却是就这样成全了他们两人的最后相守。也许这个威风凛凛的女人的内心也是柔软的,也曾心冷心寒过,到了最后也是想明白,想通透了。也是一位传奇般的女人,帮会出身的她竟然会喜欢上一个教书先生,可以说是一段奇遇。
念芷不由得又想到,如果这个女人出身在一个世代读书的家庭也许就会大不相同。也许她就会安稳的过这一生,和一位门当户对的男子结合相夫教子;也许她内心中就是喜欢与自己不一样的人,那时候她又会大胆地喜欢上一位铁血英雄。世间不总是有一些传奇人物吗?
这个女人最后会成全自己爱的人,实在是难得。如果当初父亲也能够成全,是不是这一切都会不一样。
她的大脑中尽是血染的颜色。徐叔叔*迸裂,眼神空洞的平静,还有母亲脑袋被子弹穿孔而过脸上依旧微笑的安然。
那日的春光是那样的好,徐叔叔陪着母亲和我一起去郊外的公园游玩。那天父亲是有重要的会议要开的,但他还是派了自己的侍从官徐叔叔带我去公园。
父亲有很多的妻妾,很多的孩子。母亲就是父亲四十岁那年娶的七姨太,我是父亲最小的女儿。父亲虽然很疼我那些哥哥姐姐,甚至还有比我年龄小的弟弟,但父亲说我最是像他的性子,所以也是尤其的疼爱。
难得全家能够等到他回来吃一次团圆饭,大家总是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声。我总是可以一把抱住父亲的腿撒个娇的。父亲也总是会低头刮我的鼻子,笑道:“小九儿是不是又长高,变得淘气了。”我很是不服气,冷哼一声:“定是伯羽同他父亲去军中练枪时见您又告我状了!”
父亲摇摇头走到居中的位置坐下,向我呵呵的笑道:“伯羽那孩子才不会同我讲这些的,只是我见那孩子手上有牙印子就想着肯定是你这丫头。”说着笑着拿起手指远远地点点我。
父亲笑的时候,那嘴唇上方浓密的短须也会微微的舒展开来很是和煦的样子,同平日里不大一样的。所以大伙都跟着笑起来。我想起姨娘们平日里总是说起长大后我是要嫁给伯羽当媳妇的,所以就站起来对父亲说:“父亲,我也要去场上练枪呢!”我怎么能输给伯羽那个小子,学了枪看他怎么娶我?
“女孩子家的耍枪做什么?哦,那是随便耍的!你们多看着这丫头多学学女工。”父亲这话说的众姨娘赶忙的点头应是,母亲拉了我的胳膊让我坐下。
可那日去了公园回来后就变了。那天到了晚上月色也是那般的好。照的花房里的紫薇花仿佛都散发着着光晕。伯羽是同他母亲来的。张太太去打夜牌了,嘱咐了家里的下人们天晚了送伯羽回家。伯羽哄了那些人吃酒后来找的我。我们一起溜到花房里去,后来我又缠了伯羽教我打枪,在我的好说歹说下他终于了。只是我们没有枪,伯羽说可以一起溜去射击室去见识一下,他是去过的。我闷闷的想也只有这样了,怎么就没想到伯羽是没有枪的。
平日里射击室是父亲私下的打枪的地方,很是严加看管。只有父亲一人晚上解闷时去练两把,或者叔伯们来了议事也来一起比赛一回。我同伯羽还没有走到射击室就听到一声枪响,心中想今日可没有白来。顺着低低的草木,我两个蹑手蹑脚的沿着射击室的墙角往门挪步。今日许是父亲来练枪所以外面竟是没有人。
只听一个低低的女声几不可闻的说道:“我就是爱他,你杀了我,成全我们地下做鬼夫妻吧。”
我没有听的真切这句话,扭头疑惑的望了伯羽,觉得这嘤嘤的女声有些像母亲。可母亲来这里是做什么,总不是同我一样想要打枪吧?
里面还有一个粗重的呼吸声,那呼吸中好像都有着暴风雨般的狂怒。我同伯羽还没来得及扒了门缝去看,只听得里面“嘣”的又是一声枪响,紧接着“咚”的一声闷响。这时我同伯羽透过门缝却是看清楚了,倒在地上的人正是母亲。
我吓的一动也不动,血都往脑门上冲,太阳穴都是“突突”的跳。我不知道我怎么跑到母亲那里去的。她就躺在地上,满地的血,碰到手上热热的黏黏的。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将枪口对准了我。我想那日如果不是张伯羽同我一起去,我也是要死的。父亲那日已经杀红了眼,他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愤怒。
我整整病了半年的时间,才渐渐好了起来。父亲让人送了我去嵩阳中学念学,我并没有反驳,我也反驳不了。那里是父亲管辖的地区,但是也离家相对较远。三年的初级中学,三年的高中我都在学校没有回家。伯羽念大学的时候才得了自由来看了我,那时候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了。原来我还是有亲人的,曾经的那四年时间里,我都是恨着父亲和母亲的。恨父亲那样的心冷绝情,恨母亲那样的自私于爱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