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步的距离,陆月扶得有些艰辛,纪允礼近乎整个人的力量都压在她的身上,也由此可见他的身子虚弱到了何种地步,也因此,陆月团在心头的那团子气怒之意也越滚越大。
终于,陆月将人扶到了床榻边,将人放在榻上之后,陆月转身就走。
速度之利索让纪允礼下意识伸出去的手直接落了一个空,“阿月。”一声急急的呼唤随之而出。
这一声让走出了几步远的陆月停住了脚步,并回眸看了过来,眸色清冷而淡然,这一眼看得纪允礼心一凛,同时间纪允礼也终于明白自己觉得不对是哪里不对了。
他的小妻子生气了,至于为何生气……
见纪允礼只看着她不说话,陆月收回眸光继续前行,就在她的手碰上门框的那一刻。
“阿月,对不起。”
一声来自于纪允礼气弱的道歉声在背后响起,陆月抓着门框的手一顿,也仅是一顿,下一刻便一个用力拉开了门走了出去。
纪允礼就那么躺在榻上,直直地盯着半掩的门扉,那种只能看着陆月离去的无力感再次席卷全身,将他整个人淹没。
这一次不再只是痛恨,而是多了愤怒,愤怒自己的羸弱,愤怒自己羸弱到将人惹生气连留人下来哄的力气都没有,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去。
纪俏俏一直在院子里观望着这边,瞧着陆月出来了,连忙迎了上去,甜甜唤了一声,“嫂嫂。”
对着软乎乎的纪俏俏,陆月下意识柔软了面色,并抬手摸了摸纪她的发顶,“有热水吗?”
“有的,嫂嫂,我给你打去。”说着,纪俏俏急急忙忙就转身去了厨房。
纪欢欢一直跟着纪俏俏,纪欢欢年岁小,因此比纪俏俏还腼腆羞涩。
瞧着纪俏俏走了,她一人站在那,紧张又焦急,似想要帮忙却又说不出口。
陆月自然是瞧见了八岁的纪欢欢,小模样跟纪俏俏完全就是一个模子,只不过年岁还小,没长开,满脸稚气,小脸蛋圆圆的,带着点婴儿肥,就好似年画上的娃娃一般,好看又可爱。
陆月抬手温柔的也摸了摸她的发顶,“帮嫂嫂将捣药器拿过来好不好?”
被陆月这么一摸,纪欢欢好似被顺毛的猫儿一下子就满足地眯了一下眼睛,下一刻就好似得到了力量,狠狠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就去寻捣药器去了。
陆月则是去寻了昨日采集而来的蒲公英,并将今日买的药材倒了下来分了类,每样直接徒手取,再取几样昨日采来的,一副药就那么配好了。
这会儿纪欢欢捣药器拿了过来,纪俏俏热水也端了过来。
陆月先接过了纪欢欢的捣药器,然后将蒲公英放了进去,随后对着纪欢欢道:“欢欢,帮嫂嫂将蒲公英给捣碎,像这样。”说着便拿起石棍给纪欢欢做了示范。
纪欢欢新奇又兴奋,“好的,嫂嫂。”一边应声,一边接过了陆月捣碎蒲公英的活计。
陆月瞧了两眼,觉得很有模有样,便站起身去接了纪俏俏手里的水盆。
“俏俏,把这一小堆药材拿去放进药罐里,满上水泡上小半个时辰,然后熬上。”之前纪允礼的药就是纪俏俏在煎,所以陆月很放心的就交给了纪俏俏。
“好的,嫂嫂。”纪俏俏什么都没问,应了一声,转身就去拿药罐去了。
“欢欢,捣碎了,一会儿给嫂嫂拿过来。”端着水盆离开之前,陆月嘱咐了纪欢欢一声。
“好的,嫂嫂。”被陆月分派了做事,纪欢欢很是兴奋,这一声应得极其响亮。
陆月失笑,后敛了神色,端着水盆重新回到了屋子里。
纪允礼长这么大都没这么煎熬过,哪怕是这缠绵病榻的一年,都不如此刻这一炷香的功夫来得煎熬。
瞧着陆月重新走了回来,急得连忙用休息了片刻蓄积起来的力气从榻上爬着坐了起来。
就是这坐起的功夫,陆月已经端着热水盆从门口走到了床榻边。
眼瞧着陆月放下水盆又要走,纪允礼这一次眼疾手快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一句挽留下意识出口,“阿月,别走。”
然对方不仅没搭理他,还微微用力打算挣脱他的手。
见此,纪允礼牟足了里握紧了对方的手腕。
陆月知道纪允礼力气有限,也不好用太大力去挣扎,眼瞧着挣脱不开,便回眸看向他开口道:“放开。”
很平常的两个字,但配着陆月清冷的眸光就显得冷漠又无情。
对此,纪允礼不仅没松了力道,反倒又收紧了几分,可谓是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哪怕他知道他这点力气对陆月来说其实是徒劳无功。
“阿月,我错了,你别生我气好不好?”
纪允礼没有这样哄过一个人,一时间只能顺着本能求原谅,此刻的他早已没了半点早些时候在院子里与一众人对峙时那运筹帷幄的冷凛,有的只是满满的气弱。
“放开。”然陆月还是这一句,看着纪允礼的眸色也依旧没有半分变化。
一时间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最终纪允礼先败下了阵,松开了抓着陆月的手。
求人原谅不是强求人原谅。
一被松开,陆月不再看纪允礼一眼,抬脚就朝着耳房走去。
看着陆月离去,纪允礼一下子好似被抽尽了全身的力气,就那么满身颓败地靠着墙半躺着,眸色里的光一点点散了开去,无尽的灰败在眼底散开,铺满了一双眼眸。
陆月去耳房取了布巾便重新走了回来,一回来便看到了纪允礼眸色里的灰败,这让她想起她初来被按着拜堂那一日,他睁开眼眸时,她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双灰败的眼眸,里面没有一点光,或者说是没有一点生气。
据说老爷子是二十八岁才中的秀才,而他十四岁就中了秀才,这是何等的天之骄子,而这样的人却是缠绵病榻整整一年,被毒药一点一点腐蚀身体,一点一点毁灭生的希望。
他曾经是何等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郎,而今却是连走路都不能甚至连起身都困难,这是多么的狼狈,多么的无力,又是多坚韧的心性才能到如今还生生撑着。
垂下眸光,盖住里面的情绪,陆月走到了木盆边,将布巾放进了水里,打湿然后挤干,紧接着倾身靠向了纪允礼擦上了他的额头。
这一触碰,让纪允礼眸光里的灰败肉眼可见的退散,下意识想抓住陆月的手,却只蜷了蜷手指没跨出那一步,但没忍住轻唤出声,“阿月……”
这一声好似被抛弃的狗狗,委屈地求着主人的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