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到城镇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淡,夕阳肆虐夜空,恰似人间烟火。
城镇内张灯结彩,不是什么节日,却热闹非凡,与东土灵洲的大漓的港口小镇相比也不差多少。
“封大哥,今天是这赶集吗?怎么这么热闹?”柳承贤趴在马车窗口处,看着街边人群簇拥的摊贩,好奇地问道。
游侠儿看了看街边那些灯笼,嘴角露出笑意,反问道:“怎么?老百姓就非得逢年过节才能热闹?平日里就不行了吗?”
“是啊!”
躺在马车里的许初一侧了侧身子,透过柳承贤掀起的帘子一角,看着窗外热闹的街市,与游侠儿附和。
“呦,还能说话啊!看来这事还不累啊!要不一会再蹲会马步!”赶车的封一二听见马车内许初一的声音,忍不住调侃道。
蹲了几十里的路程,还全都是山路,颠颠撞撞不说,光肩上那两斤重的小山符箓就已经让这男孩吃了大苦了,哪里像游侠儿说的那般轻松。
男孩实在是太累了,不然刚刚也不会用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去怼柳承贤。许初一翻了个身,开始了装死,索性半句话都不说。
封一二见许初一不说话了,回头看了一眼躺尸状的许初一,轻轻地“咦”了一声,继而说道:“既然都这么累了,不如晚上你就在客栈休息,我和承贤去吧!”
“去哪?”柳承贤用眼角余光瞥了一下躺在马车内的许初一,故意问道。
马车的封一二在一家简陋客栈前停下马车,掀开帘子,一脸得意地说道:“那自然是去个有美食,有戏听的好地方了!茶馆!”
游侠儿与柳承贤相视一笑,随后同时看向趴在一旁的许初一,只见男孩慢慢地抬起头,像是一条鲤鱼一般头脚向上撑了个懒腰,发出慵懒嗓音说道:“哎呀。睡了一会舒坦多了!哎,封大哥,到了吗?我们啥时候出去玩啊?”
摇了摇头的封一二看了看才跨入一品三境的柳承贤,轻声说道:“你和他先把行李搬下来,我去停马车!”
柳承贤听后点了点头,一只手就拍向许初一的屁股,喊道:“起来干活!”
被打了屁股的许初一翻了个身,一脸哀怨地看向柳承贤,期期艾艾地小声嘀咕道:“要不是我站桩站了一路,咱俩能去吗?让我歇会,你自己搬!”
柳承受点了点头,许初一虽然是想偷懒,但说得也的确没错。想到这,他轻轻跳下马车,一只手提起那一大堆包袱便走向客栈,仿佛好像他拿的不过是一堆棉花罢了。
许初一抬起头看着男孩背影,又躺了下来。虽然利用符箓自己也能做到,但是终究是依靠外力。他轻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唉……纸片就是纸片,弱不禁风啊!”
马车外的封一二听见许初一如此去说,他摇了摇头,安慰道:“没事,有些事急不来!”
许初一点了点头,起身后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衣服,直接跳下马车,朝着客栈大门就跑了进去,两只手接住那一大袋包袱,看了一眼柳承贤,小声说道:“不急,不急,慢慢来!”
封一二看了看两个男孩的背影,嘴角露出笑意,一点就明的孩子当真是非常的好。自己省心省力!
走到客房,两个孩子将包袱一股脑地扔在了床上,便蹦蹦跳跳地去了楼下。
游侠儿早就叫了叫了三碗简单的面食,热腾腾的三碗素面就摆在了桌子上!
“就这啊?”累了一路的许初一看着桌子上的面碗,里面油水实在是少的可怜,皱着眉头就开始抱怨起来!
拿着筷子的封一二将三双筷子分别放在碗上,一边来回挑动碗里的面条一边解释道:“先吃点,垫上两口。一会到了茶馆不光有戏看,有书听,还有很多茶点美味!”
“你要是现在就想吃饱,我也不拦着,再给你点些。不过到时候到了茶馆,我和承贤吃着,你可就只能看着了!要说茶馆那的美食佳肴,那可是当地特色!灌汤小笼包、虾饺、云片糕、还要肴肉。”
游侠儿一边说着一边喝了一口碗中的面汤,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那一脸享受的滋味仿佛嘴里所说的美食都已经吃到嘴里了一般!
柳承贤倒不在意这些,早就坐了下来吃着碗里的面条了。许初一听着游侠儿所说的美食,又看了看桌子上飘着香气的面条,他咽了咽口水。
这一路上他也真的是饿坏了,小小年纪靠着意志,苦苦撑了有五十里路。
看着碗中的香油素面,许初一拿起筷子就划拉了起来。不一会,碗中就只剩下些面汤和几缕碎面。
擦了擦嘴的两个孩子一人一边,跟着游侠儿便出了客栈大门,跟着他向集市走去。
茶馆里,封一二找了一个视野极好的桌子,正对戏台。从出将至入相,看得是清清楚楚,一览无遗。既然选了个这么个好座位,自然也就不能再小气了,没有看菜牌的游侠儿不假思索便点了一堆吃食茶点,看得出来,这地方他肯定来过,而且非常熟悉。
撑了撑懒腰的他看了看周边环境,小声嘀咕道:“啧啧!这都几十年了,还是这副样子!”
两个孩子没有理会游侠儿的自言自语,此时都已经被戏台上的两个戏子所唱的内容吸引住了。
只见台上的女子扮相的伶人腰肢轻轻扭动,恰似芙蓉出水,神态出众的他嘴上念念有词,皆是闺房之中的儿女私情,男女间的情情爱爱。虽说两个孩子听的不太明白,但是也被这优美唱腔给吸引住了。
不过整个茶楼,为之叫好的也就楼下的几个大家闺秀。小说话本的才子佳人往往比现实里来的要好许多,毕竟本就是为了女子而写,多多少少符合了这些女人的期盼。
男子多情或是寡义,女子痴心或是绝情。搭配的都是恰到好处,三弦一起便是欢喜龙凤,琵琶一催又是天各一方。起起伏伏,分分合合,又怎么能不让这些未经人事,对男女之事向往的女子心神往之呢?
不过这些东西,茶馆的男子倒是不怎么期待,零零散散地几桌都在谈论别的事情,丝毫不管台上的戏子是生是死,是喜是悲。
封一二看了看桌上的吃食,不由分说夹起了一个小笼包便吃了起来。他对这些儿女情长也不看重,毕竟这些东西对于他而言太过遥远,甚至有些不屑去看。
台上的儿女之情纵使感人,却都缺了人间烟火气。只说那恩恩爱爱,不谈那柴米油盐。这样的感情不过是过眼云烟,封一二觉得平平淡淡的感情才是最好的。不需要什么生死离别,就是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一起开心就好,婚后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日三餐直至天荒地老,看似平淡无趣,实则最为真实幸福。
一场戏曲终了,一个目盲说书人在他人的搀扶下走上了台。
说书人不过三十岁的年纪,一身的粗布麻衣。双目被一圈白布裹上的他稳坐桌后,熟练的拿起桌上响木轻轻拍下,嘴上念起了一首定场小诗。
封一二皱起眉头,打量了一番台上的说书人,轻“咦”了一声。
说书人口中似有庙堂高远,也有江湖深浅,手指轻敲桌面便是边关马急,折扇高举慢放又化做烽火狼烟。寥寥几句话便塑造了一个风雨飘摇的朝堂和一座波澜壮阔的江湖。
游侠儿放下手中的筷子,看了看周边。
满茶馆的人此时都是聚精会神听着台上说书人口中世界,就连路过的店小二也是停下脚步,愣愣出神。
说书人倒是没说儿女情长,说的都是家国社稷。
“看来这庭院深深的儿女情长远远比不了那边关狼烟下的国仇家恨啊。”戏台后的唱戏男子站在入相的帘子后,轻声说道,表情唏嘘,略有愁容,却不乏欣慰之色。
起是响木,毕也是响木。
说书人嘴角翘起,只是一句且听下回分解。惹得台下的人纷纷喝彩,有不少人甚至起身鼓掌叫好。
许初一拽了拽游侠儿的衣角,眼神有些莫名的惊讶。
封一二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指了指桌上的茶点,小声说道:“先吃吧,吃完了再说!吃饱了好干活!”
一旁的柳承贤抬头看了一眼他们二人,心中回想了说书人的书中故事,不由得也是一惊。
自打几十年前,这茶楼唱戏的便从未换过,说书的也还是这个男子。由于戏子唱戏向来都是浓厚脂粉抹面,唱腔雌雄难分,故而游侠儿一开始也没有认出来是他。
可说书人一上台,那响木一起,封一二的就有些察觉不对。似乎与几十年前是同一个人,甚至容颜都未有改变。
如果说只是巧合而已,又或是游侠儿记忆不好,有所偏差。那说书人所说的书中内容却骗不了人,那故事更加坐实了封一二的想法。
因为书中有江湖,也有侠。
江山垂危,中原陆沉。边关小镇之上,侠义之士守城不退,虽身死却也是死得其所,人间大义,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游侠儿轻蹙眉头,看着戏子扶着说书人缓慢走下台去。自打在大漓的梧桐树下,封一二说出了那个“侠”字,世间二品修行人皆是脑海中多了这个字,可其中意义却有些不明。能明白,却能说出的唯有握有千秋小笔的写书人。
封一二带着两个孩子走在回客栈的小路上,许初一想了想,问道:“那个说书人也是修行者?算得上是野修吗?”
说起野修,柳承贤不由得想起才来到这座天下时遇见的那个蟾蜍精,野修害人性命不分善恶,只问得失。
一路有所思的游侠儿摇了摇头,轻声说道:“算不上!这世道三教分庭,还有武夫当前。其实除了这四样之外还有很多修行方式和境界划分,不过可惜一直都是隐匿人间,不敢伸张!”
“为什么啊?”潜心修儒道的柳承贤好奇地问道。
游侠儿停下脚步,指了指满天繁星,解释道:“因为太亮了会被发现,月明星稀罢了!儒释道武四家分了天下大部分气运,诸子百家的修行者举步维艰。可教派之争,岂容他人冒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自然而然就隐匿于人间了!”
“除了那四家之外,还有兵家,擅于打造兵器,研究兵法,多是隐匿朝堂做了将军,帮助人间帝王谋略江山社稷又或是沦落剑庐,一心造就蕴含气运的神兵利器。”
“还有阴阳家,也算得上是道家支脉。不过早已脱离开来,擅于用阴阳罗盘,推演大道走向,前算五百年,后算五百载。说不定庙中街头算命的便是他们,不过为了继续修行也有委身帝王家,做了钦天监官员的。”
“还记得梧桐树妖谢华吗?当年要走他一半魂魄的赊刀人也是修士,不过修的是邪祟方法,以赊道为名,巧夺一方气运。这世界修行方式繁多,诸子百家都有其道。不过是月光太亮,遮掩了其璀璨星光罢了!”
许初一点了点头,想起茶馆中那个说书人,他好奇地问道:“那说书的呢?又是哪一路的修行人。”
游侠儿继续带着两个孩子走向客栈,他眯起眼,叹了口气,说道:“如果我猜的不错,应该是善于写人间百事的小说家与唱尽喜怒哀乐的戏灵吧!”
“小说家?”柳承贤对于这个名字有些好奇,问道:“小说家是什么?说书写故事也能修行?”
封一二点了点头,继续解释道:“小说家手中有支千秋小笔,笔下可生世间万物的情绪。让人深陷其中!你们方才也看到了,说书人口中仿佛有座天下一般!只是寥寥几句便让人深陷其中世界。他们所谓的修行,就是写尽天下唏嘘事,再说给天下人听。从中寻到一个属于他们的故事,从而证道!”
“就这么简单?”许初一想起了怀中那薄薄的书籍,只不过写一本小说话本,就能修行?这种事也太好了吧,太过轻松了!
“容易?”封一二摇头苦笑,叹气道:“要真是这么容易倒好了!这世界的人都有各自的喜好,又怎么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事让天下人都喜欢?你刚才也看见了,女子偏爱男女情爱,闺中儿女情长!男子却多多喜欢那些家国大事!你说,怎么能人人都喜欢呢?那本书说是属于自己的故事,但却要让天下人都能心有所感!这就不是容易的事!”
两个孩子听后,赶忙点头。
“那戏灵呢?”
到了客栈门口的三人,停下脚步,许初一刚刚问出口,却见客栈中两个熟悉身影坐在其中。
“戏灵就是戏子!不过唱的不是戏,是人心中怨气!”
还未褪下脸上浓妆的戏子与说书人同时看向他们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