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大姑娘归家,阖府饮宴,自家七姑娘居然受了大太太的叮嘱一定要到。蝶儿难免犯起了思量。
席上大家互相见礼,大姑娘瞧着七姑娘一味着夸着好看,蝶儿数了一共夸了五次。又瞧着,大姑娘将娇嫩的哥儿往自家姑娘手里放,一定要她抱抱,吓得不得了,这样的事,若是动得什么手脚……
无忧也略有迟疑,可终究,还是伸手抱了过去。
大太太虽恨自己娘亲,连带着恨自己,可也必不至于拿骨肉致亲来做这桩事。
况且古今上下,那样办法都很多。大太太上了些年岁,若要打定主意动用一桩,必定是精致无比的选用。
再况着,几位姐妹均未出嫁,见了这粉团儿,人人都稀罕得不得了,一味地争相要抱在手中,无忧想,经了群手,这样又怎可能会挑出错处来。
老太太在上面瞧了,笑得前仰后合,又道,“这群小妖,可千万不要让你们日后的夫家看了去,那便是一个也嫁不出去的。”
五姑娘无非一向嘴甜,扑到老太太身上,“不嫁不嫁,谁要嫁那劳什子劳什子婿的,我们都要陪着祖母当神仙,过神仙日子呢。”
老太太又笑了起来,五姑娘跑下去,将粉团抱在怀中,又跑上台阶,交给歪在榻上的老太太瞧,老太太将小粉团抱在怀中,上下左右的细看,不住地点头,“嗯,像他娘亲,这眉眼又生得格外好上几分,日后福份要超过他娘亲去。便是老身也阻挡不住,挡不住的啊。”
大太太坐在老太太下垂首,笑道,“能得母亲喜欢,已是他的福气,偏偏又经了母亲仙口亲允,这哥儿日后的福泽便是定下来一般的准成儿了。”
今日里的大太太只着了一件银红百合团瑞,凤鸣吉祥的罩衫下配同色襦裙,端庄雅致,一双眼睛自幽深之上轻轻笼起一层和悦,微微侧着身,笑意欣欣。讨着老太太喜欢的神情,做得再认真不过。
老太太笑着拍手,对五姑娘道,“你娘亲将老身说成了仙了,可是要我保着她,你娘亲从来就会讨巧。这一出里面,她是最合适的。”
大太太害羞一般地低下了头,静笑着。
无忧脸上坠着一个大大的笑意,心上却空空,从前诸多幻彩一般的憧憬,好似给下在这一生中的雨水给洗净了,只是麻木地看着这一切。
老太太目光转过无忧这边,看了看,“无忧长高了许多,可让你母亲裁制新衣?”
无忧起身笑向祖母揖礼,“母亲早早就送过了衣服料子来,正在裁制当中。”
老太太点点头,“我昨日,影忽儿地瞧见大理寺家的丫头,穿得一身别致衣裳,那料子水葱质地,可让丫头们多裁几身,老身也跟着借借目泽。我就偏爱她们穿得水灵些,到了这秋天人都干巴巴的,见了她们才觉得心上爽快。”
大太太眸间绾住一个笑意,避过老太太目力所及的地方,已转得冰冷,只是厉厉地扫了无忧一眼。
无忧仍是欣笑,回话,“母亲送过来的,正是祖母说的那样的料子。这府上是独独让人备给姝儿的,母亲一直很是爱怜珠儿。”
大太太最懂老太太的心思,先时顾忌太师之事,对无忧不闻不问。可到底是从小捧在手心里的丫头,撂开手几日,又觉得心上不大敞亮,如此这般再疼爱起来,只恐比之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样的心思,她扭不得,就只有日日在老太太面前做出最心疼无忧的样子才是上策。唯一不好的,少不得要将好一些的东西真的拿给无忧。
无忧从小就很讨老太太的喜欢,打着出了事,才消弭几日,而眼下的情形任是谁都瞧得清楚,骨血之事,谈何容易一笔购销。老太太上了年纪,难免不只重利也重起情来。
无忧只是在心下冷笑,如此,大太太这贤惠,还需得是来日方长啊。
老太太瞧大太太如此,果然就一直称道她贤惠,是三个儿媳中最出众的,料理得家事很得条理,待这几个姑娘,也是脑袋上的夜明珠一般让她放心。
无忧认准这个时机,也就着祖母对大太太的疼惜之意,向大太太也拜了拜,“母亲心疼孩儿,比对五姐姐还要好上许多,祖母没瞧到的还有更多。”
大太太这临时抱佛脚抱得好。无忧觉得,于自己来说,这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如今这般,将事情讲说在明面之上,大太太就再不能暗地里将自己亏待,她喜欢半掩着脸害人,也就只能真的使出一半的力气。
今后恐怕无忧的吃穿用度都要一应提升,如果想要翻身,女孩子家最要争的也是这个。
大太太用手中绢帕略掩了掩唇,“无忧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大家都喜欢多疼她一点。”
老太太饮了一口茶,点了点头,“说来,几个孩子都到了要出阁的年纪,她们那爹爹们也不知道多留意这个,老身便要插手,我这几个孙女可是一定要嫁到京中的,时时回来瞧我才行。”
大太太点头,应是,又道,“候门贵女,前来巴望的人,如过江之鲫,最后还是要合母亲的意,才是正宗。”
一轮笑闹刚刚结束,大姑娘便站起来说,自己归家带来了一位哥儿是自己的小叔子,这会儿上给大家瞧瞧。
此次,大姑娘便是借着送这位公子来京城科举的机会,前来省亲。当年的大姑娘,也是嫁给京官家的长子的,哪知道,这位尚书大人不到一年便改任到了苏杭,大姑娘随着夫家合族移府去了南方,老太太为了这件事,还上了很大的火。
无忧想,这些都是别人的热闹,而需要自己做的,只是脸上仍不弃了那欣欣笑意罢了。
大姑娘向外面唤了一声,走进来一位翩翩公子。
无忧抬起头,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
只那一眼。
便觉得有所领悟,书上说的俊逸出尘,原来是这般。
先时听先生讲,总觉得模糊,寥寥的空词,摆在那里的,现下见了这人,一下子就觉得心里就像是给谁寻指引目,指点得清亮。
“刘合周给老祖宗大太太请安。给各位姐姐妹妹问好!”翩翩公子做了个揖,堂上才兴起点动静。
“这位周哥儿跟那位小哥儿长得真像啊。”五妹妹一说,大家都笑了起来。
无忧淡淡低下头。摆弄着手中粉青釉杯。听着祖母极感兴趣地问合周读了什么书,几岁了,又练了什么功夫。祖母果然是好眼力,合周悠然一笑,说是练了几年的功夫又自谦道不过是花拳绣腿,让老祖宗见笑。
祖母也似乎很喜欢他,还说,他像极了自己的长孙。祖母一直很疼三爷家的大兄长,现在说合周像他,就是很喜欢他的意思。
果然,祖母将合周安排在自己身边坐,这样就离无忧很近了。
他转过头来冲着无忧一笑,无忧见他冲自己笑,忙还了一礼。
可这样似乎是做错了,他收起了笑容,有些意味颇深地打量起静珠。
无忧还只是维持着笑意的端正,如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