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夏，旱灾还在继续，全国大范围的庄稼减收，甚至有好些地方连吃的水都快没有了。不知有多少人背井离乡，拖家带口地去别的地方寻找活路。

这一日，云小糖与往常一样，放完牛和赵天儿一起回家。

夏日的傍晚，总是要比白日里要凉爽一些，微风抚来，轻轻吹开了她那被汗水打湿的凌乱刘海。

路边树木的蝉鸣声“吱吱吱”地刺入耳中，着实有些吵闹。

“欸，哥哥，你看，前面树上有萤火虫，一闪一闪的，我要去捉它。”

不远处，树枝上，草丛中有青绿色的闪光飞来飞去，像一盏盏微小的灯笼一样，梦幻又迷人。

云小糖取下斜背着的小布兜，双手抓着布兜的边沿，用布兜去网飞着的萤火虫。布兜是棉麻面料的，有些漏光，可以看见里面微闪的萤火。

将布兜的抽绳系好，云小糖提着布兜给赵天儿看，“哥哥，看我抓到了，嘿嘿，萤火虫真漂亮啊。”

赵天儿凑过来看着妹妹手里拎着的布兜，里面的萤火虫照亮了布兜，就跟家里的煤油灯似的。

他又看向四周，漫天的萤火虫还在空中飞舞，伸出一根手指，一只萤火虫极其不怕生地停到了他的手指上。

蓦地，赵天儿露出明亮的笑容，“妹妹，你看这只萤火虫……”

“哥哥，这只萤火虫是喜欢你呢？”

云小糖一瞅，笑着说道。

赵天儿憨憨地笑了笑，手指轻轻一动，萤火虫就飞走了。

“走吧，我们快点回家，把布兜里的萤火虫放出来，让姐姐看。”

两个人不再停留，向着家的方向而去。

快走到家门的时候，云小糖却隐约听见对面的大树下有小孩的哭声，孩子刚一叫，声音就戛然而止。

虽然如今夏日，天还没完全漆黑，还透着一点亮光，云小糖心里却是有点瘆得慌。

“哥哥，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啊？”她故作冷静。

赵天儿摇了摇头，“没有，不是风吹树叶的声音吗？”

这时，家里的门开了，赵雪儿站在门口看着他们，“春儿天儿，你们是不是又贪玩了？”她都回到家有一会儿了都没见弟弟妹妹回家，刚准备出门张望张望，就见两个小家伙站在家门前。

“姐姐，你看我捉了萤火虫，好看吗？”

云小糖跑跳着上前，献宝一般地将手里地布兜递给姐姐看。

萤火的微光照映着女孩的脸，眼睛里映着亮光，充满了期待。

赵雪儿伸手整理了一下妹妹额前凌乱的刘海，“好看！这萤火虫真漂亮。”

三个人，正准备进屋，又一声小孩的啼哭声响了起来。

这一会儿，三个人都听到了。

赵天儿有些害怕，但是想到自己是男子汉要保护姐姐和妹妹，又挺了挺胸膛挡在她们前面。

“别—别怕，天儿保护你们。”

赵雪儿蓦地笑了，揉了揉弟弟的头，转身回屋拿了个锄头，就去往树丛那边。云小糖和赵天儿也从背上的箕篓里拿出了镰刀，跟在姐姐后面。

树丛里，窦红霞正心中忐忑地哄着怀里的孩子，她是逃荒来到此处的。因为长久的饥饿，怀里的孩子不停地哭泣，她害怕招人过来，只得一边哄着孩子，一边轻轻捂住孩子的嘴。

看着孩子紫红的小脸，她不由得悲从中来，默默哭泣。

这时，她听见了小孩子稚嫩的说话声，她有想过能不能讨一点吃的，她实在是要活不下去了。

脚步声渐近，她惊颤地抬头就对上了三个小孩明亮又疑惑的眼睛。

云小糖看着眼前怀里抱着孩子的女人，衣裳整齐却是满是污泥，脸上也有许多泥土，头发油腻又乱蓬蓬的。

女人身形瘦削，面黄肌瘦，怀里的孩子看着都要夭折了一样。

这是逃荒的可怜女人。

赵雪儿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女人看，她见过这个人。

准确地说，是前世的她在村里见过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也是个苦命人。

她是别的地方的寡妇，丈夫死的时候，她肚子里还有个遗腹子，本来想把她赶出家门的婆婆就暂时留下了她。期盼着她能为自己死去的儿子生个大胖小子延续香火，结果生出来的却是个没什么用的小丫头。

这一下子，家里还多了张嘴吃饭，窦红霞的婆婆就百般嗟磨她，她在家里就如同老佣人一般。

直到今年又是荒年，她婆婆终于忍不下去了，找了村里媒婆，打算把她连带着那个臭丫头一起嫁出去，还能换点粮食回来。

村里的媒婆一打听，嚯，隔壁那村不就有个四十多岁的单身汉吗。那人偷偷摸摸地相看了正在干活的窦红梅，心里满意，就拿出一斤糙米和一斤面粉作为彩礼讨个婆娘。

可笑，一点粮食就决定了窦红霞的去处。

那个四十多岁的单身汉，是个满脸坑的麻子，而且有一条腿是跛的，粗陋无比，一直都讨不到婆娘。如今窦红霞的婆婆，却是要将她推入火坑。

娘家回不去，婆家要卖了她。

她只能铤而走险，抱着孩子一路逃荒至此。

……

心里一叹，赵雪儿知道这个窦红霞是个心性好的，不然也不会被婆家折磨至此。

看出三个小孩眼中的不惹，窦红霞连忙磕头，“求求你们给我点吃的，一点点米糠就行，我的孩子快要活不下去了。”

这是一位母亲哀痛的请求。

窦红霞甚至心里后悔，早知如此，不如就嫁给那个男人，总不过都是折磨，说不定还能让她的孩子活下去。

云小糖和赵天儿都面露不忍，看向赵雪儿。

赵雪儿阻止了还在不停磕头的窦红霞，双手扶起她，“别磕了，你快跟我们回家，孩子要紧。”

说完，扶着她往家里走去。

云小糖和赵天儿对视一眼，心里松了一口气。

刚刚的那一幕，真的是惊到她了，虽说她们生产队收成也不好，但是好歹有山，可以找点吃的。生产队的大队长李队长，又是极为负责有担当的人，还会为她们申请救济粮。

现在虽然每天吃不好，但是也有东西吃，饿不死。

却不想，别的地方是如此艰难，第一次看见逃荒过来的人。

云小糖一边想着，一边跟着赵天儿走进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