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目送肖黎的背影转过螽斯门,回了储秀宫,李瑀才回身走向宫门外。
才走了一段,一个年长太监笑眉笑眼地拦住他,“哎呦,李公子,二皇子请您过去手谈,您受累了。”
大晚上的,李瑀并不愿意和这些皇子搅到一块,可想了想肖黎,还是转了脚步。
“劳烦公公在前面带路。”
转过几道宫门,便是端妃的翊坤宫,今上没有那么大的规矩,成年的皇子开牙建府,也仍旧能在母妃处留宿。
进了偏殿,里面灯火堂堂,一身家常锦衣的殷宸从里间迎出来,笑道:“我得李君,当倒屣相迎。承启,好久不见了。”
李瑀同他见礼,二人在棋盘旁落座,殷宸命人为李瑀上了新茶,带李瑀来的中年白脸太监笑道:“李公子好久不来,二爷一直记挂着。奴才记得小时候见李公子,公子才和这桌子一般高呢。”
李瑀颔首,“确实是同二王爷久违了。”
他和殷宸、殷睿也算从小相识,只不过三人身份微妙,他性子又不热络,待到年长以后,更是一里一里的淡了。
今日提起这些,也不知殷宸用意何在。
殷宸倒是笑道:“崇德,还不快下去,你又知道了。”
那太监笑眉笑眼答应一声,下去了。
殷宸倒好像别无深意,摆上棋盘,请李瑀挑颜色。
李瑀也不客气,执黑棋先手。
玉石棋子落在棋盘上,叮当一声,殷宸神色平和,只是望着面前的棋。
李瑀也是聪明人。
他不开口,自己也没必要开口,深夜与二皇子手谈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换句话说,无论他们谈没谈、谈了什么,别人都会觉得他们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共识。
拿宫中的肖黎威胁他,李瑀不大喜欢这种狡黠。
虽然他知道,殷宸为人聪慧仁善,就算他推辞不来,这位二皇子也不会对肖黎做什么。
但李瑀不敢赌。
于是一直下到天明,两人都没有说一句话。
天光微亮,殷宸落下最后一字,恍恍然笑道:“我输了。”
李瑀深深看他一眼,不语。
殷宸却也没说什么,笑道:“承启,我送你出去。”
手谈一晚上,也不差于这一次相送。
李瑀便任由他送了出去。
……
坤宁宫。
消息传到皇后处,一道用早膳的殷睿眯了眯眼:“什么?!”
来禀报的太监低着头,“千真万确。李瑀公子确实是被二爷请去下棋了,还下了一晚上。”
皇后与殷睿二人对视一眼,还是皇后挥挥手,示意太监下去。
殷睿满面阴寒。
本以为李瑀是个省事的,没想到他也是个墙头草!
李家出身清贵,是簪缨世家,李瑀又在民间素有贤名,他刻意拉拢不只为了权位,还有想在士人中树立贤名的意思。
如今这李瑀不忠,怕是也不用再留了。
“我儿消消气,”皇后递上一盏茶水,为殷睿摩挲着脊背,“李瑀既然如此心怀大爱,让他为朝廷效力便是。”
殷睿和皇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自己一般的阴寒。
第二天,朝堂。
皇帝高踞龙椅,“诸位卿家有何事要奏?”
兵部侍郎甘元礼出列,行礼,“皇上。边防近日颇多蜂贼鼠盗,当派一少年英才,前往督军。”
皇帝眉头深深蹙起,殷睿出列行礼,“父皇,儿臣愿往边塞戍边,以解民倒悬之苦。”
看这位嫡子如此懂事,皇帝微微颔首,“老三啊,你有这份心是好的。只是你少年未习兵略,何以运筹帷幄,决胜克敌?”
殷睿为难地啮了啮嘴唇,“若是赏儿臣一位将兵之才同往,此行可保无虞。”
诸位朝臣纷纷看向紫衣玉带的李瑀。
李瑀目光神色皆不动,仿若未闻。
看他如此不上道,甘元礼就要推一把了,“三殿下,李侍郎与您素来交好,何不求圣上赏赐,与他同往?”
殷睿作惊喜状,旋即犹豫起来,“不知承启意下如何?”
心底却是一声冷笑。
皇帝子嗣单薄,怎么舍得自己去那等苦寒之地,到时候为民除害的贤名让自己得了,出去送死的可是李瑀。
李瑀仍是敛着目光,“臣但凭陛下吩咐。”
皇帝看了殷睿和李瑀一眼,神色有些难辨。
左列之首的殷宸却有些捺不住性子,李瑀虽然不属于自己的势力,他却难免爱才之心,况且敬重李瑀平日为人正直,当下便开口道:“父皇,儿臣以为不妥。”
接收到皇帝的目光,殷宸接着说:“李侍郎年纪正轻,又未婚配,去往边关虽则救民于水火,可侍郎家中一无贤妻主中馈,二无留下一儿半女,若赴身边关,撇下双亲在堂,未免不近人情。”
皇帝拧起眉头:“胡说。承启的命当然是命,你三弟的命就不是命了?”
殷宸拱手再拜:“所以,儿臣希望由李侍郎、三弟和儿臣一同前去。”
听闻此话,满堂皆是哗然。
殷宸这个办法很干脆,你不是想让李瑀去吗?好啊,那大家一起去吧。
李瑀仍是看着地面,神色不动如山。
殷睿站出来,“二哥,你这话就不对了。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我去边关已经让父皇悬心,更何况二哥你?”
殷宸笑了笑:“既然三弟这么担心我,派承启去也不合适。不如三弟自己前去,如何?”
“好了。”
皇帝的声音沉沉从座上传来,抬手揉了揉眉心,“挺大的人,都没一个正形。”
殷宸殷睿只好行礼告罪,皇帝挥了挥手。
让两个儿子都去,他肯定是不愿意的,可让李瑀这么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英才去,他就算不考虑李家意见,也要想想朝野清议啊。
这一番商讨,也没商讨出个什么来,最终只好下朝。
李瑀走过神武门,殷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承启!”
李瑀停下脚步,面上仍是平静,殷宸堆了满脸的甜笑,“去边关这样的好事情,承启为何要推辞?”
李瑀眼中看不出神色,一片平静无波,“三王爷,臣若留在京中,诸处都可为王爷张目,故而不愿远去。”
“罢了,你倒也是会想,去不去由你,本皇子也左右不了你的思想。”
他说完后便拂袖而去,看都没再看李瑀一眼。
李瑀自然也不会上去再说些什么,这三皇子疑心重早就是旧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