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郃观众人神色,知道必是袁术见了使者之后,却用另外的话欺哄了众人,不由得颇感有些头疼。
刘勋愤怒之后,拍马向前对张郃道:“好叫将军知道,在使者到来之后,袁术声称大将军已破公孙瓒,不日将亲领燕代之众来袭许都,令我等先行强攻。”
张郃再次看了一眼高大坚固的许都城,不禁挑了挑眉毛,他已经可以想见眼前这些人在其上碰的头破血流的样子。
“如今大将军遣将军来此,我等可以唯将军之令是从,只有一条,从今而后,我等奉大将军为主公而不奉袁术。”
张郃对着愤怒满面的刘勋笑了笑,安慰道:“这是自然,大将军遣本将来此,亦不过因与袁术兄弟情分,不忍在难时抛弃。但到了河北之后,以袁术之庸,自然无从掌权典兵,总不过寻一处上佳庭院,令其修养罢了。”
刘勋道:“如此我引将军去见袁术吧。”
张郃笑了笑,道:“如此有劳将军了。”
说完,张郃对亲卫示意,让出一条通路,刘勋也不客气,拍马向前而走,张郃等紧随其后。
行到一处大帐前,刘勋下马,以手指帐道:“袁术便在此帐。”
张郃亦下马,左右亲随把大帐围定,另有七八人抢进帐中查看有无风险。
片刻后,七八人中出来一人,向张郃通禀道:“将军,大帐可入。”
张郃轻轻点头,一马当先走进大帐,随即皱了皱眉头。
帐中空气污浊,一披头散发之人身着龙袍坐在榻上,听到张郃入帐之声,那人全无反应,只是对着桉前一碗水念念有词。
张郃推开亲卫,上前几步,这才听得清了:“这水,是以金玉为器质,迎辰时初露于其中,再由女子纤纤之手迎奉,置入白瓷之中,以丝绸燃火煮沸。”
“再有未经人事之处子沐浴斋戒之后,以唇齿采蜜,口颊含糖,舌尖为快,搅拌而成。朕称之为,天女奉蜜…”
说到这,袁术突然抬头看向张郃,道:“爱卿,你要不要饮上一杯?”
张郃看那满是蚂蚁昆虫的桉几,再看袁术凹陷的脸和血红的眼睛,一阵恶寒由心底涌入,不着痕迹退后一步,道:“末将张郃,奉大将军之名,前来迎接…”
话说一半,已被袁术凄厉的尖叫所打断,其吼道:“朕乃大仲皇帝,天下之主,朕之当面,你竟敢不行三跪九叩之礼,口称奉他人之命,你这…你这乱臣贼子!”
张郃被袁术的反应惊呆在了当场,震惊之余,他细细去瞧袁术,只见随着袁术嘶喊,袁术口中竟有白虫爬出,额前耳边,亦有蚂蚁攀爬。
张郃杀人无算,却只在死人身上见到过这等景象,如今袁术身穿龙袍,状若疯魔,形如死尸,不独张郃,账内这些历战老卒,也看的脚底发寒,遍体生凉。
这时刘勋等人走了进来,甫一见到袁术状态,也不禁纷纷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刘勋便忙向张郃解释道:“自从见了使者,袁术便动辄杀人,吾等出于无奈,方暂令其居于大帐,这几日吃穿用度,可从不曾有所短缺。”
似乎是听到刘勋声音,袁术用手在桉上一阵摸索,再摸到碗后,高呼着冲向一旁,却又在半路戛然而止,突然跌坐在地上,然后将碗抱在怀里,不住道:“这是朕的玉玺,你们谁也拿不走,谁也拿不走。”
随着袁术动作,屋内原本若有若无的恶臭顿时强烈了数倍不止,张郃把眼一瞧,不由得呵斥先入帐的这几人道:“你等先入,竟不曾发现吗?”
几人看了一眼暗处的头颅,解释道:“将军,我等只能观帐内是否有所埋伏,如何敢去搜索大帐。”
“方女,方女,你在哪里,朕的传国玉玺又在哪里,朕的天下,朕的天下…”
袁术的嚎哭声将帐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他身上,只见伴随袁术口中呼号,眼中却无有一滴眼泪落下,而是一只细细的虫子从眼眶里爬出,张郃这才发现,原来袁术竟然早已瞎了。
空气中短暂的安静之后,不知何人小声自言自语了一句,这是汉天子降下的报应吗?
帐中有一个算一个,全是乱臣贼子的众人看着身穿龙袍却惨烈至此的袁术,再听这话,直觉得其彷如是从九幽到此的耳语,心中滋味,不可言表。
其实袁术如此惨状不过是因为自到寿春之后,多喜食田螺,鱼虾,汉世只是求鲜,而不知高温除虫,为虫寄生之下,腹中口腔本有腥气,被软禁后袁术砍杀侍者后众人不敢入帐,只把食物远远放着,袁术不作清洁,为尸上腐蝇烂虫所趁,遂有此状。
“朕的天下啊…”袁术踉踉跄跄循着声音向张郃方向扑来,站在张郃前面的一名士卒看了张郃一眼,见张郃面无表情,只得咬牙去拦袁术。
这士卒不敢抽刀出鞘,只是把刀鞘横过,希图阻挡袁术前行。
袁术忽然被阻,情绪再被点燃,一边脚下发力,想要推走阻拦,一边怒吼道:“哪里来的奴才,竟敢阻挡朕的去路?”
“是家中那庶子袁本初,还是董卓家奴吕奉先?你们两人,尽都不得好死!”
袁术面容狰狞,手上用力,看着袁术脸上那骇人已极的口中白虫,眼角红线,这兵用尽全力反推了回去,却不想此时袁术早已虚弱到了极点,还能强撑着行走怒吼,不过是心里一点不甘,化作邪火,燃烧着他最后的一点生命。
这种情况,袁术如何能承受这兵士全身力气,兵士一推之下,袁术随即栽倒在地,后脑在地上一碰,袁术发出“啊”地一声,恢复了些许清明。
“着太子袁耀在灵前即皇帝位,皇后冯方女陪葬朕陵,朕应上天之召…”
“陛下,太子继位尚需用玺宣圣旨于天下,未知传国玉玺何在?”听着袁术恢复正常的声音,仍然在说着梦话,张郃心中不免唏嘘。但感叹归感叹,张郃却是没有忘记自己所为何来,于是推开兵士,上前问袁术道。
“传国…传国玉玺?”袁术忽又激动不已,口里涌出大量混杂着绦虫的献血,道:“那是朕的,是朕的,谁也不能拿走,太子也不能。”
袁术吐出的鲜血颜色发黑,恶臭已极,细长的绦虫随着献血漫出而在脸上蠕动,有些爬得快的,已然从袁术七窍中重新爬入袁术身体。
张郃强忍着眼前一幕带给自己内心的巨大不适,附和道:“陛下所言甚是,臣当取传国玉玺与陛下同葬。”
“对…你做得很对,你叫什么名字,朕要提拔你。”袁术喃喃道:“朕要封你为侯,让你做大将军…”
张郃眼见袁术言语间越来越虚弱,不知袁术还能活多久,忙道:“臣谢陛下隆恩,还请陛下将传国玉玺所在告知于臣,臣即刻便将宝玺取来同陛下同葬。”
张郃话音刚落,袁术忽然翻过身来,用一双已经盲掉眼睛恶狠狠盯着前方,道:“你要葬谁?朕乃天子,岂会身故,朕不会死…朕不会死…”
袁术再次吐出黑血,声音渐渐低不可闻,终于,袁术再也支撑不住,头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张郃看向身边的亲兵,亲兵被张郃一瞧,只得表面一派恭敬内心骂骂咧咧的走向袁术,勉为其难的将袁术翻转过来,伸手在袁术鼻息上一谈,对张郃道:“回禀将军,人已死了。”
张郃在心里重重一叹,旋即转首瞪向刘勋等人,刘勋上前对张郃道:“将军,末将知道传国玉玺何在。”
“哦?”张郃来了兴趣,道:“未知宝玺如今何在?”
刘勋上前道:“前几日袁术在督战时不慎将玉玺遗落,当时末将军中之人拾捡到之后,悄悄交予了末将,末将将其收藏在了营帐之中,将军不妨遣人与末将一同,将宝玺取来献与将军。”
张郃把目光去在刘勋身上打量,刘勋讨好的冲着张郃一笑,道:“大将军面前,就请将军多多关照了。”
张郃轻轻点头,喊来一队骑兵,随刘勋往刘勋帐中去拿玉玺,自己则留下来处理袁术身后之事。
刘勋领了这队骑兵往自己帐内而去,一路上对这队士兵极尽奉承之能事,这些士兵哪经历过这阵仗,对刘勋观感大好之下,亦有些不好意识起来。
到了营帐之前,刘勋下马挑开营帐,冲此队兵士道:“将军可先入帐查看。”
兵士中领头之人连连摆手道:“当不得将军之称,刘将军且去取了宝玺,我等在当随刘将军之后。”
刘勋走进帐门之后,迅速把帐门勾在帐前立柱之上,然后奔向帐中床榻处。来到榻前,刘勋从桉上拿起长剑,拔剑出鞘,走到帐尾,连续数剑砍在其上。
门外这队骑兵在刘勋入帐之后,紧随其后却发现帐门不能挑开,几番拽扯之下,帐门仍不为所动,立时心知不妙,纷纷拔刀,砍入帐内。
然而众人终究迟了一步,待抢入帐中之时,刘勋已然用剑噼开了一处缺口,逃出帐去。
刘勋刚刚出帐,立时高喊道:“卫士何在,速来护我。”
庐江原本丰裕,刘勋自到庐江后,治民理政,总揽兵士都做的不错,因此在军中亦有相当威望。方才不小心为张郃所控,众军士投鼠忌器之下,不能使用。如今眼见刘勋脱困而出,立时便有刘勋亲卫上前,将刘勋团团围在中央。
这时张郃所遣骑兵亦从帐中出来,刘勋手下兵士正欲砍杀了这些人等,却为刘勋所阻止道:“住手。”
众人依言住手,刘勋远远冲这些骑兵拱手道:“本将并无意与张将军冲突,因此不想伤害诸位性命,还请诸位不要做那愚蠢之事,以免逼得本将不得不杀了各位。”
这些骑兵纷纷看向领头之人,领头之人看了看周围密密麻麻的长枪,恨声道:“依刘将军之言,莫要轻举妄动。”
刘勋笑了笑,道:“还请诸位交了兵刃,与我一同去见张将军,本将还有些话要和张将军一说。”
张郃在袁术帐中,先命人将袁术及侍者的尸体用篷布包裹,拖到帐外,然后命众人将大帐一寸一寸仔细搜索,另吩咐几名有经验的兵卒去取材做上一口棺材来为袁术盛放尸体。
吩咐就绪,张郃站在一旁,看着众人将袁术帐中物事一件件清理出来,这时,有士兵来报说:“将军,刘勋处起了波折,如今正在不远处等待与将军说话。”
“蠢货!”张郃怒道:“这么多人看着一个人,竟然还能让他脱了掌控。”
骂归骂,刘勋还是要见的,张郃翻身上马,去见刘勋。
见张郃到了,刘勋先令手下放了这队骑兵,然后对张郃道:“刘勋无意冒犯将军虎威,只盼将军亦不要勉强刘勋往河北去。”
张郃道:“我此来只为带回传国玉玺,刘将军只需将玉玺交给在下,之后无论将军想要留在此地还是去往庐江,张郃都当全力相助。”
刘勋马上微微欠身,道:“刘勋谢将军高义,只是这传国玉玺确实不在刘勋手中,且据我所知,袁术此来许都,并不曾将传国玉玺带在身边。”
“不曾带在身边?”张郃道:“难道宝玺仍在寿春?”
刘勋亦不知传国玉玺具体在何处,但不影响他回答张郃所问,道:“袁术向宠爱冯方女,且立下太子,想来传国玉玺当在这二人身上。”
张郃忽然看着刘勋一笑,道:“将军所言或者无差,但若是将军自己匿了这传国玉玺,张郃又如何得知呢?”
“如今皇帝人在江淮,想来庐江亦不能保,将军莫不是打算去投效江东孙策吗?”
刘勋哈哈一笑,道:“方才袁术帐中,观袁术惨状,张将军难道不是心有余季?”
“汉家传承至今,或者真有天子神灵也未可知,袁术这等死法,异日本将可不想品尝。”
说到袁术死状,张郃也有些无语,只能在心中感叹:“好个袁术,生前招惹麻烦不断,连死后也能继续给人招惹麻烦。
张郃沉默不语,刘勋则道:“刘勋自领兵去降顺朝廷,还请将军莫要阻挡。”
张郃所部兵马尽为精锐,刘勋所部,亦不太差,如今若是张郃起意想要留下林聪,亦不免要付出不小代价。
张郃想了想,从刘勋等人迎接自己的阵仗来看,传国玉玺确实不似在刘刘勋之手,而之后刘勋对自己所说的话,更像是为了脱困而在撒谎。
怪只怪自己竟然为袁术帐中情状感染,以至一时不察之下竟为刘勋所骗!张郃心中自责,但终究觉得对着刘勋,不值得付出这等代价。
于是张郃道:“将军可自行领兵离去,本将不会阻拦。”
刘勋与张郃各部缓缓脱离,事已到此,张郃索性把方才控制住的将领及士卒统统放归,带了袁术尸骨,望了一眼许都大城,心中突然想到一个念头:“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否再到这等雄城之下。”
目送张郃领兵离开,刘勋对众人道:“逆贼袁术的死状,诸位也都看见了。如今江淮地被皇帝取了,吾欲往许都城下降顺,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纷纷口称愿意,于是刘勋从军中选了一个素日里能言会道的军士往许都之内向荀或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