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月之夜,星子寥落,衬得这个夜晚更加的静谧黑暗。
秋夜虫鸣已稀,周围一片安静,唯有黑夜中习武的行走之人细微的脚步声轻轻传来。劲装白衣束发勒眉的负剑青年静静走过长廊,拐了个弯。
唐少白一贯谨慎,不论交给他什么任务,他都会尽量认真的完成,正比如此刻,他就正在进行入夜后的最后一次巡视。
“什么人?”
微风吹得檐下悬挂的灯笼轻轻摇曳着,光影跳动,唐少白蓦地停下脚步,微风吹得他发带发丝微微扬起。红色的灯笼光下给他周身都抹上了一层红。他瞬间回头看向某个方向,厉声喝问道。
自然没有回答。
唐少白的手指搭上了背后长剑的剑柄,浓眉皱起,眼中平添几抹凌厉。绣红纹的白靴谨慎的往那个方向往前踏了一步,长剑轻轻拔出鞘,然后又是一步。
他小心翼翼踱到方才路过的拐角的,长剑紧握在手中,他迅速从墙后闪身出来。
然而,眼前那条回廊一路空荡荡,唯有悬挂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回廊外更远处的花园黑魆魆一片,只依稀能看出些花草树木和假山的轮廓。
居然没人?
是自己紧张过头了么?
唐少白正怀疑自己的感觉,蓦地却感觉到什么一般,又一次警惕回身,却在看清身后之人的脸后微微放松了下来。
“哦,是你啊。大半夜出来做什么?”
“怎么了?你好像很紧张?”
“我刚感觉好像有人,你不该出来的,可能有危险。”
“这样?”
“莫担心。”唐少白随手将对方护在身后,又往前走了几步,转头看向了花园里那一片漆黑,继续寻找着,生怕有任何遗漏。
然而,一把短剑迅速自身后狠狠刺入了他的心窝。剧痛传来,唐少白的瞳孔骤然收缩,尚来不及回头,只听见身后的人换了个音调,以一种完全陌生的阴沉声音贴在了他耳边幽幽道,语气嘲弄:“你以为让雁来初见过,没发现问题,就可以对我放心了么?”
短剑利落的转了一下,他甚至来不及挣扎,只闷哼了一下就倒了下去。
来人将短剑收回袖中,红色灯笼投下红光,给一切事物都镀上了一层血色。那人站在原地,身形略显娇小,影子却在灯下拉得极长。她低头看了一眼地上人的尸体,冷笑了一声,转头向花阡陌住处方向走去。
已近子时了。
大多数人都已经睡去了,别院内多数房间都没有灯了,漆黑一片。周围十分安静,浓郁的夜色下只有微风拂过草丛树梢,是夜里唯一的动静。
唯独这间安置花阡陌的屋子里依旧亮着灯。
油灯的灯芯被挑得极亮,照得屋里敞亮一片。铜铸的仙鹤衔着的油灯被特地移到离病床很近的地方。雁来初坐在床沿扶住床上沉睡着的人,而暮婉辞则脱了鞋半跪坐床上,小心翼翼的将新的绷带环着她的腰一层一层缠上去。雁来初又一次咽了一口口水,继续以一种色魔般的眼神直勾勾盯着女子敞开的衣下毫无遮蔽的那一副好身材、那即使缠了层层绷带依旧楚楚的纤腰,深刻的感觉到了某种羡慕妒忌恨。
——能当上南京第一花魁,自然是得有点料的。雁来初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强迫自己不要低头往自己的胸前看。
如今看看,确实不能怪南宫轩诃不把她当女人了。他身边的“红颜知己”都是这种水准的,相比之下……自己确实不能算女人了。
好不容易换完了绷带,暮婉辞一脸淡定的替花阡陌将衣服掩回去将衣带系好,然后穿鞋下来。雁来初早已站起来让到一边,正暗自惊叹于暮婉辞面对这么副身材居然能如此淡定,可视线滑过暮婉辞的胸前,她立刻沉默了。
好吧,他娘的,会相形见绌自惭形秽的,只有她一个而已。
正心怀鬼胎着,却陡然有敲门声响了起来,在这屋里屋外都一片寂静时显得分外突兀。无论是站着的雁来初还是坐在床沿的暮婉辞都微微愣了一下,视线齐刷刷的望向门口。
这么晚,会有谁来?
透过门上的镂空,确实能看见那门外站着一个影子。
雁来初手握住了藏在袖中的弯刀,出声问:“谁?”同时小心翼翼靠近了门口。
“我是红绫啊!我睡不着,想来看看姑娘。”
雁来初有些意外,转头看了暮婉辞一眼,见她没有什么异议,这才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女子果然正是下午唐少白带来的两个女子中一个。暮婉辞也跟她提过,所以她知道这两个丫头其实都是花阡陌身边的,彼此之间感情很好。唐少白也曾请她仔细检查过,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不过雁来初终归是不认得红绫小絮的,只能从习武者的眼光来进行判断。可暮婉辞却和她们是相楚已久了,若她没发现问题,应该就是没问题。
可能是因为雁来初身量算高的,又是一身男装打扮,见来开门的是她,红绫抬脸看她的眼中迅速闪过了一丝意外,却很快被压了下来。觉察到她这点细微的神情变动,雁来初有些诧异,暗*了摸自己的脸,疑惑自己莫不是长得变吓人了。
红绫跨过门槛,小心翼翼左右张望了一下,视线很快落在了那病床上闭目躺着的花阡陌身上。床边的油灯分外明亮,幔帐长垂,其中影影绰绰依稀能看见一个躺着的人影。红绫眼睛一直望着那影子,一边向一旁的暮婉辞问道。
“暮姑娘,我们姑娘几时能醒啊?”
此时暮婉辞正在忙着低头收拾那换下的绷带和各种瓶瓶罐罐的药,甚至无暇抬头看看她,不甚在意道。
“应该快了吧,都昏迷了那么久了,随时都有可能醒。”
“哦……”红绫只是应了一声,没有多追问什么。她视线一直望着花阡陌,眼神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异样,一步步往床边走去。
油灯的烛火跳动着,正照在她脸上。那整齐的刘海在眼下投下浓厚的阴影,显得那眼色格外暗沉。跳动的火光倒映在她眼中,平添几分诡谲。
只是雁来初是站在她身后的,暮婉辞又忙于整理药物,两个人竟都没有注意到,也不曾觉得有哪里不妥、动手阻拦她靠近床上花阡陌。
危险伴随着那影子,步步靠近。
与此同时,遥在百步之外。黑暗一片的某间屋子屋顶,阎罗正居高临下站在那里,一身黑衣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即便雁来初再怎么厉害,也发现不了这个距离之外的自己。他静静俯视着不远处那灯光明亮的窗口,用帛带束在颈后的长发丝丝缕缕在微风中轻扬,面具下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
从这里,正好能看见那屋里有个人正在一步步走近病床上的人,雁来初和暮婉辞却毫无觉察。阎罗似乎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不再磨蹭,缓缓举起了手中精铁构质的劲弩。
这种劲弩是根据前朝传下的神臂弩改制的,样式结构其实和弓差很多,机关精致样式小巧,黑漆漆的貌不惊人,却足以穿透三百步之外的钢甲。
钢质的弩箭箭身也比普通箭粗短许多,唯有箭头尖锐无比,闪着寒光。只要他稍微动一动手指,就能轻易赶在“那人”之前夺去那床上之人的性命,无论是雁来初还是“那人”,都无法阻拦。
手指微动,移向机关,即将按下。
可此刻在屋内却陡然出了变数。
红绫走到床边,却不期然的正对上了床上人睁开的眼睛,那眸子幽深暗沉。红绫极为意外,发出了一声惊诧的低呼。
两两对视,静默一片。
远处的屋顶,连阎罗也有些意外了,面具下眼神微动,手指缓缓从机关上移开。
可她那声明显带着惊讶的声音当然引起了屋内另外两个人的注意。不论是雁来初还是忙于收拾的暮婉辞全都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快步走近过来。
“姑娘!你醒了!”红绫回过神,似乎极为欣喜,脱口而出。
醒来的花阡陌默默看她半晌,仿佛终于认出了她,艰难的吐出一个字:“……水……”
那声音极为沙哑虚弱,几不可闻。
“水?好,我去给您倒!”这时暮婉辞和雁来初都已经走到了这边,红绫终于反应过来,连忙转过身去倒茶。
此时雁来初和暮婉辞也来到她床头。雁来初过来自是看热闹的,可暮婉辞却是正正经经要把脉的。她正欲伸手去搭她的手腕,却冷不防反而被花阡陌扣住了手腕,用力得让她惊讶——一个重伤昏迷刚醒来的人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花阡陌视线扫过雁来初又扫过她,紧紧抓着她的手腕,眼睛却一直望着转身去倒茶的红绫的背影 她脸色依旧苍白如纸,轻声开口:“红绫呢?”
暮婉辞没反应过来,还以为她刚从昏迷中醒来,神智尚不清楚,眼神却不由自主也顺着她目光看向了那个倒茶的“红绫”:“啊?”
雁来初的注意力转到了花阡陌身上,看看花阡陌的眼神,又看看远处红绫的背影,眼中光芒一闪而过,仿佛觉察到了些什么。
花阡陌的依旧静静看着红绫的背影,那眼神竟是无比的悲哀,像是在下一刻就会落下泪来。她对上雁来初的眼神,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红绫呢?”
雁来初立刻动了手。
屋顶上,清楚看清了这一切的阎罗仿佛已经知道了结果,没有犹豫,干脆的收弩转身离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