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一间整洁的牢房内,各色床榻用具齐全,甚至有一个硕大的檀木桌椅,只是这里只有墙上一个小小的窗口,连孩子也爬不出的铁栅栏隔着,只有一点微弱的天光形成一束,照在桌上。
牢房内点着好几盏宫灯,早晚都亮着,偶尔风吹进来晃动几下,很有几分凄冷。
“听,外面的奏乐又响起来了,跟政登基时候的声音一模一样!”李宏章一身囚服,站在了那扇窗下,把耳朵贴在墙上聆听者。
“陛下,那是赵澜要登基了,真想不到这个村姑真成了气候。”吕阿瑶愤恨地骂道:“您当初就不该对她那么好,早就该杀了她,不该养虎为患……”
“是啊,陛下,您太傻了,不该养虎为患。”小铃铛也不客气地埋怨道。
“别抱怨了,那位可是女帝,小心砍脑袋。”赵双红在宫里历练了几年,倒是懂了些人情世故,变得十分认命起来。
“闭嘴,滚出去!”李宏章又气又恨地骂道:“政对她怎样,轮不到你们来说。”
“皇上,咱们也想滚出去啊,可惜滚不出去。”吕阿瑶冷笑一声,嘲讽道:“还不是您给害的,不然凭我的美貌,哪里不能过得比现在好一万倍。”
“对,就是给你害得,害得我有家归不得,住在这个鬼地方。”小铃铛也跟着骂道。
“哎,听狱卒说我老家赵家屯现在可是远近闻名的富裕屯子,早知道我就留在屯子里,现在也能嫁个好人家了。”赵双红叹气道。
卡察!
送返的狱卒来了,一共两个食盒,一个食盒是李宏章的,内里山珍海味,伙食还是跟当皇上时候一样,据说跟女帝用的饭食一样。
另外一个食盒则是犯人的食物,全是大白菜和面饼,清汤寡水的,令三个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丫鬟,怨声载道。
卡察!锁上门,狱卒拿了上次的食盒走了。
吕阿瑶忙拿过李宏章的食盒道:“皇上也吃不了那么多,咱们几个分着吃点吧!”
“皇上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吃过,我看吃点白菜饼子就好了。”小铃铛伸手从食盒里抓起玫瑰鸭扯下一只腿,就大嚼大咬了起来,这一年来都是没有油水的白菜饼子,她早就痨了。
赵双红却知足地拿了饼子和白菜到一边,一边吃一边劝道:“我劝你们还是吃自己这份吧!跟皇上抢东西吃,你们也不怕遭砍头。”
“吃吧!吃吧!”李宏章对吕阿瑶她们的行为并不在意,反倒是失心疯一般笑道:“反正也是断头饭,澜儿登基,总是要祭天的,前朝皇帝的脑袋祭天是最好的……”
啪!这话说得吕阿瑶三人心头一跳,手中的盘子也落到了桌上,惊悚地看向李宏章。
“不,不可能,她对你多少有些情分,不然早就杀了你,怎么会一直留着你?”吕阿瑶不相信地看着李宏章,她还想着赵澜登基后,会把李宏章给放了。
“对,她,她不会杀你的。”小铃铛惊恐地说道:“即便她要杀你,也不该杀我们啊,我们与她无冤无仇的。”
“不,她会杀了我们给皇上陪葬的!”赵双红看了看手里的白饼子,咽不下去了,有些绝望地说道:“没有人的心像她一般硬的,皇上死了,咱们也没有活路。”
“皇上,您吃,您吃,奴婢错了,先前不该抢您的吃食。”吕阿瑶一下醒悟过来,慌忙把食盒放在了李宏章面前的桌上。
“您,您吃!”小铃铛急忙将手中玫瑰鸭放到了食盒里。
突然,栅栏外面响起了脚步声,牢房里的几人忙看了过去,却是女帝赵澜,顿时吓得站了起来。
“澜儿,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放弃我的!”李宏章惊喜地迎了上去,被关入牢房的这一年,他天天都要求见赵澜,可这丫头没有来看过自己一次。
“开门!”赵澜身边的随侍陈瑜吩咐狱卒道。
卡察!随着门打开,李宏章一下冲了出来,不管不顾地抱住了赵澜,眼睛一下子红了,声音也忍不住哽咽了起来:“你终于来了!”
“大胆!你……”陈锵刚要将他拉开,却被赵澜一挥手示意他退到一边。
待李宏章情绪平复了,赵澜才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笑道:“宏章,都过去了!本帝登基将大赦天下,你不用在这里了,我在外面给你建了一座府邸,日后你就在皇家书苑任职吧,每日里悠闲度日,比做皇帝清闲。”
李宏章愣了愣,他知道赵澜不会杀了自己,但不知道她会这般善待自己。
毕竟最后一役,因为自己打死不投降,导致京城被攻破,死了至少三十万百姓。
当时老百姓群情激昂,要求女帝处死自己,但是她却顶着压力,给三十万民众发放了巨额抚恤金才把这件事按了下去。
无论如何,她都不该轻易饶了自己才是?
“澜儿,你为何对我这般好?”李宏章真心地流泪了,他现在家国两无,母妃在京城攻破的时候悬梁自尽了,只剩下他孤孤单单的一个游魂罢了。
要硬说有亲人,那就只剩下赵澜一个!
人生有时候真得很滑稽,明明是自己心里最爱的那个人,却是自己国仇家恨的仇人,人世间的事,有时候想起来就是荒谬。
“你啊,是不是被关傻了,我可是你国破家亡的仇人,怎么就对你好了?”赵澜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脑袋,一如当初那般亲密无间。
人就是这样,恩怨情仇过去后,其实剩下的还是那份最初的真情。
“我不管,你夺了我的皇位,我以后就赖上你了,我要做你的帝后!”李宏章耍赖地挽着赵澜的胳膊撒娇道。
这辣眼睛的一幕,让吕阿瑶她们都有些挂不住脸地低下头。
陈瑜和陈锵两兄弟则是眼里飚火地瞪着李宏章,这厮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就罢了,还他娘的觊觎女帝,是谁给他胆子的?
“别闹了,本帝这辈子都不打算婚娶了!”赵澜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道:“再说,本帝一直把你当弟弟,你日后好好在书院待着,别给帝惹事就成了。”
“为何不打算婚娶,那你百年后,这位置传给谁?”李宏章有些傻眼地问道。
“我会成立议会,日后由大家投票决定国策,我临终前会宣布投票制选举总统。”赵澜笑着看了一眼李宏章道:“走吧!带你去看你的府邸,里面有暖棚,冬天你也可以养花……”
李宏章嘴张得老大,半晌回过神来,忙加快脚步追了过去:“澜儿,等等我!”
“陛下,等等我。”
吕阿瑶几个面面相觑,她们不约而同地追了过去,跟在主子身边,总比到外面讨生活安逸些。
……
李宏章府邸,与大靖旧都城的皇宫比起来,这里小了太多,但胜在精致,有三进的宅院,有带池子的花园,有十来个仆人。
开支虽然大,但是李宏章皇家书院副院长的饷银,还是足够支付府里的开支。
大厅里热闹非凡,比起明日的国宴,这里是家宴,赵澜在这里招待从四方归来的朋友和家人。
她笑吟吟地抬手对跪拜的众人道:“都起来!今儿不论身份,只论朋友家人,大家还叫我赵澜吧!”
大家哈哈笑了起来,先前的拘谨一扫而光,纷纷围着赵澜讲诉这几年各自的境遇,俱是欢喜。
一番嬉闹后,到了敬酒环节,原本按照规矩,大家得向赵澜敬酒的。
可赵澜非要挨个给大家敬酒,她举起杯子大步走到杨大力两口子面前,敬酒道:“杨叔杨婶,这几年多亏你们帮我看护石油,才有了今日的大元,我在这里替大元的百姓,感谢你们!”
“岂敢,岂敢!微臣不过做了该做的事而已。”杨大力满脸笑容,谦虚地笑道。
赵澜又敬过开国功臣豹叔、龙兴明两兄弟,转到了武承嗣面前。
武承嗣涨红了脸,略有些别扭地不知所措。
紫鸢也有些局促地抱紧怀里熟睡的孩子,欲言又止地看着赵澜。
“你们在塞外这两年还好吗?”三年过去,赵澜早已云澹风轻,只是看着故人,心里的伤疤多少还是有些隐隐作痛。
“还好,如今我们在阿茶桑部落落户了。”武承嗣心里十分痛苦,面上却还是挂着笑。
“这是武承文。”紫鸢将孩子抱给赵澜看。
“真是个漂亮的孩子,长得像他父亲。”赵澜笑着抱过孩子,取下脖子上的锁玉蟠龙金项圈放在孩子身上,递回给紫鸢。
“这……太贵重了,不能收。”紫鸢不好意思道。
“这是我这个姑姑给孩子的,一定要收着。”赵澜微笑着说完,朝着小包米走去。
紫鸢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她很想告诉赵澜,武承嗣从来没有和自己好过,这孩子是捡来的孤儿,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原谅她自私,孩子需要一个父亲,与承嗣相处这么久,他们虽然只有夫妻之名,但却相濡以沫,彼此依赖。
她不知道如果没了承嗣,她该怎么带着孩子在草原上生活。
赵澜脚步缓慢地却坚定地朝前走去,往事已去,她不是在原地等待的人。
最后,她来到了赵文骏的桌前,看着骨瘦如柴,却依然双眸湛湛看着自己的青年,她的心格外柔软。
她拿起一碗冰糖雪梨鸡汤,蹲下来递到赵文骏手里,温柔地感谢道:“文骏,我有今日都是你殚精竭虑扶持的结果,我以此汤代酒感谢你为大元所做的一切,为大元百姓所做的一切。”
赵文骏俊秀的眸子微微上扬,他没有接她手里的碗,而是握着她的手微笑道:“其实我很自私,所做的这一切不是为了百姓,也不是为了大元,只是为了你!”
只是为了你!
春风化冰般解冻了赵澜那颗封冻已久的心。
赵澜长长的睫毛抖动了几下,眼睛刷地红了。
赵文骏颤巍巍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深情地看了她一眼,突然头一歪,倒在了轮椅的扶手上,垂下了手。
“公子——”
丁香发出歇斯底里一声哭喊。
赵澜泪如雨下,颤抖着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他轻如纸偶的身子。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这个男人一直在用他的命,爱着自己!
而她,却更多的是在用帝王心术压榨着他的才华,压榨着他的命。
人啊人,总在失去的时候,才明白什么才是最珍贵的,可惜晚矣!
……
大元元年,开国女帝在四海宾客朝拜下,开坛祭天,登顶皇位。
女帝在位四十年,终身未婚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