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水尾天皇出巡二条城之后,幕府与朝廷的关系似乎进入了短暂的和睦期。
然而就在第二年、即宽永四年(公元1627年)七月,家光在本丸黑书院收到了宗矩的密报。
“近年来,各宗门和寺院的管理混乱不堪,五山十刹及大德寺、妙心寺的紫衣敕准和上人封号授予,均由天皇擅自发布,这些行为明显不将幕府法度放在眼里。”
【注·紫衣:表示僧侣最高地位的紫色袈裟。】
【注·上人:在室町时代之后,天皇降旨在提及着名僧侣时,多称其为上人。此后,民间习惯以上人来称呼着名的僧人。】
家光拿起茶碗,浅浅抿入口中的狭山茶固然香浓,却舒展不开他为之蹙起的眉头。
“呃,难道天皇不晓得在作出这类重大决策前,应该先征求幕府意见么?或者他是明知故犯、有意要为难幕府?”
由于兹事体大,宗矩并没有明确给出意见,只是向他提了个建议——
“至于天皇为什么要越过幕府授予高僧们紫衣特权,还是让京都所司代进行详细调查再作斟酌为好。”
家光接纳了这个建议。
他随即下令子承父业的京都所司代板仓重宗据此展开调查,很快重宗与幕府派高僧金地院崇传便带着调查结果赶赴江户进行禀报。
重宗与崇传上城当天,家光将秀忠也给请到本丸中奥的政务处理区——位于表的议事堂,四人随即展开一场有关如何处理这起事件的密谈。
“天皇的做法明显违背了《禁中并公家诸法度》与《诸宗寺院法度》里,要求但凡敕准紫衣与授予上人称号必须慎重的规定,应该予以严厉处罚!”
从京都特地赶来的崇传向家光父子如此提议。
崇传是寺院界不容小觑的人物,颁布于元和一年的《禁中并公家诸法度》、《诸宗寺院法度》就出自他的手笔,这两部法度可谓粹聚了家康意图掌控朝廷和寺院界的雄心。
尤其《禁中并公家诸法度》共计十七条的内容里,囊括了对天皇及公卿日常生活的规范条例。
其中更明确规定了公卿官职的委任必须征得将军同意,而且将军有权干涉皇室婚姻、亦能够安排皇族成员出家修道。
因此家光父子相当重视他的提议。
何况家光本身就对后水尾天皇在没向江户幕府通报的情况下,便私自发布敕令、授予大德寺主持泽庵宗彭等十八位高僧穿着紫色袈裟特权的行为相当警惕。
“父亲,我同意崇传的看法,天皇此举根本是在挑衅幕府!”
“倘若我们纵容不管,朝廷便会越发肆无忌惮,必须得在火苗出现之际及时将它灭掉才行!”
家光对此态度非常强硬,不带半点犹疑便赞同了崇传提议,还向秀忠大力推行自己的主张。
“对朝廷实以严厉处罚……吗?那将军准备怎么做呢?”
“很简单,直接剥掉天皇所有颜面,让朝廷今后再也不敢随便逾规!比如取消元和一年以后的所有紫衣敕许就好。”
“取消紫衣敕许吗?”
察觉秀忠略显犹豫,家光向父亲挪近了两步距离,以句句紧扣政事的口才向秀忠展开劝说。
“父亲,我们必须得这么做!”
“虽然看起来粗暴了些,但这么做不仅能让寺院明白这个天下到底是由谁在话事、并且也能教宫里明白什么是循规蹈矩。”
秀忠尽管担心这么做会直接挫伤后水尾天皇的心,却也不得不承认家光的铁腕作法更能压制朝廷里的股股暗流。
“那好,家光你就尽管实行符合将军之名的强势政务吧,我对此没有异议。”
秀忠表态之后,家光再也没有顾忌,立即向重宗下达了对朝廷及寺院的处罚指令。
“重宗,将我的指令传达到各山门寺院,宣布自元和一年以来的所有紫衣敕许无效!”
“同时,对那些已经被天皇授出的紫衣一律强行没收!违背者全部处以重罚!”
感受到家光对紫衣事件燃起的熊熊怒火,重宗在返回京都后马上取消所有紫衣敕许、同时将七、八十份敕许状作单方面破弃,并禁止泽庵宗彭等人使用“紫衣上人”的尊号。
这一惩戒行动如同家光所预料般,使寺院界大为震动,更令后水尾天皇丢尽颜面。
虽然对于幕府这一决定,大多数寺院都被迫服从了,最受影响的大德寺与妙心寺却极力反对。
当中的代表人物,尤以大德寺中的鹰派泽庵宗彭为首、包括玉室宗珀、江月宗玩在内的三人最为活跃与鼓噪。
他们以“《禁中并公家诸法度》里并未明确天皇授予高僧紫衣上人称号必须得通过幕府同意”为理由,向重宗呈交了联名抗议书。
这份抗议书立即被送到江户城的家光手中。
面对三位高僧的联手抗争,家光在读完抗议书后只是在唇畔泛起一丝嘲讽的轻笑。
“将军大人准备如何处理此事?”正胜观察着家光表情,试图探寻他对此的看法与打算。
“大德寺在这场风波里很来劲嘛,那我们就对这些高僧来个奖罚分明好了。”
“奖罚分明?”
“正胜你就是太正直,谋略和手段这些你就玩不过信纲了。”
家光亲昵地笑了笑,然后向正胜解释了他准备用以分化妙心寺与大德寺的策略。
“我的意思是,只给妙心寺一些安抚甜头,比如同意恢复寺中正式担任住持职务、还有五十岁后担任住持的僧侣们获得敕许的权利。”
信纲听后却对此表示了担忧:“可这样会不会让那些僧侣觉得我们是在居中妥协啊?”
“哈哈,信纲果然心思慎密。”家光向他侧过身体,“只要给个名义上的理由就好了呀!比如适逢爷爷周年忌的祭祀仪式,所以幕府才决定对妙心寺进行宽赦。”
“但妙心寺必须承认寺内此前管理混乱,并提交承诺今后将严格遵守法度内容的保证书。”
“至于大德寺的这三个僧侣必须予以严处!正胜,记好我的话,并悉数转达给京都的重宗。”
一改先前与两名同伴相处时的亲切与随性,家光脸上顷刻罩上犹如寒霜般的冰冷表情,洪声向正胜表述了自己的指令。
“宗矩已经翻出泽庵宗彭曾在逆贼石田三成为亡母修建的瑞岳寺担任过住持、并在关原之战后又为石田收尸的劣迹。”
“我们就以这个作为理由扳倒他,马上通知重宗以此为处罚原因,将他流放到出羽上山!”
“至于他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同伙,就将玉室宗珀流放到陆奥棚仓、江月宗玩流放至陆奥津轻,以对这些无心修习佛法的僧侣杀一儆百!”
家光全然抛开对后水尾天皇与朝廷的顾虑,下狠手对大德寺三名高僧处以流放的重罚,甚有家康在世时的强权风范。
感受到这股威严不容忤逆的天下人气场,正胜与信纲均大受震撼,并不由自主地俯身领命。
这是家光以将军之姿,在他们面前大放异彩的闪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