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竹千代欲言又止,“这可是个极其艰难的决定啊,你当真下决心了么?”
“确实,是个极其艰难的决定。”家康脸上浮现出落寞神色,“可有时候,人必须要有所割舍与承担,尤其是站在无人之巅以后更是如此。”
“竹千代,你可要记好了。”
“是。”
“心软的人,是守不好这将军之位的。我们都有意图守护的人和事,为了不让他们受到伤害,就必须果断处理掉那些可能会对他们露出獠牙的危险。”
“……”竹千代用心地揣摩与细品着这句话,过了许久才作出回应,“小孙明白。”
“明白就好。”家康伸手拍了拍他肩膀,便决然地走出寝殿,赶赴已定好的宫中面圣之行。
或许这就是身为天下人所注定要承载的责任与苦楚。
即使才刚作出与六子此生不再相见的决定,家康却连半点独自哀伤的时间和机会都没有,就拖着74岁的高龄之躯,马不停蹄地去处理各种公务了。
家康表现虽镇定从容,但在转身之时,却分明被竹千代瞥见他眼角闪动的泪花。
足见他下这番狠心之前,到底经历了怎样痛苦为难的挣扎与犹豫,然而他依然忍痛作了抉择。
竹千代怔怔地呆立原地,只得担心地目送着家康离去。
权利其实就与战争一样残酷,能促使弟弟对兄长起了异心,也能迫使父亲割舍亲子之情。
但将权利牢牢攥在手中,却能有效地守护自己最珍视的人和事,确保他们不会受到伤害。
——回想着家康的教诲,竹千代深切地领略并认同了这一点。
在他的巧妙建言下,家康最终对忠辉施以了最残酷的处罚,从而为秀忠扫除掉一个大隐患。
这是大坂夏之阵后,家康作出的另一个重大决定,并且他还执行得异常坚决与无情。
在幕臣与诸大名之间,很快就有传言迅速传播开来,说是在家康痛下决心背后,乃是听了嫡孙、德川家少主竹千代的建言。
家康对竹千代的器重与信赖,甚至传回了江户城奥内的阿福与阿江与耳中,两个女人对此自然也分别抱持着截然不同的心态与感受。
若说阿福为此欣慰不已的话,那阿江与则是又再经受了最新的沉重打击,以至郁郁寡欢了。
竹千代在大坂夏之阵的功绩、以及在家康身边的得势,对阿江与来说,就等同于对留守在江户城的国松丸日后发展空间的挤迫。
向来偏爱次子的她,敏感地闻到了风向改变的迹象,因此对国松丸的未来就更是大为忧心。
与此同时,家康父子对诸位大名的新一轮封赏亦接踵而来,并且还是涵盖了领土性质的奖赏。
这个时期的大名,被分成了三个类型,分别是亲藩大名、谱代大名和外样大名。
亲藩大名是流有德川血脉的同族大名,当中只有“御三家”和“御三卿”被允许使用德川姓,其他亲藩大名则只能使用家康的原本姓氏——“松平”。
谱代大名指的是关原合战前就臣服德川家康的领主家族,与江户幕府形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紧密联系,他们领地往往不多,但能出任幕府里的很多重要官职。
外样大名指的是关原合战后,才臣服于德川家康的领主家族,他们有些甚至曾是德川家的敌人,而领地也是三类大名里最多的。
这次受赏的,正是流有德川家血脉的亲藩大名,由秀忠在伏见城接见他们、并进行嘉奖。
从大和口展开进攻的松平忠明,由于在大坂夏之阵立下的显赫战功,在家康授意下,秀忠对他给予了移封摄津大坂藩(10万石)的奖赏。
【注·松平忠明:母亲为德川家康的女儿龟姬,系家康之外孙,天正16年(1588年)作为德川家康的养子,赐予了德川家康的“松平”姓氏。】
相较忠明而言,在天王寺作为德川联军主力、并在最终率军逆转战局的忠直,所收到的奖赏只有白银两百枚、一柄佩刀和一个茶叶罐而已。
忠直由于此次封赏,对秀忠埋下的怨恨就此萌芽,并在日后爆发出如同忠辉一般的悲剧事件。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推进着。
随着一些重大政事的尘埃落定,其它事项家康都大为放心地移交给留守在伏见城的秀忠处理。
【注·伏见城:位于日本国京都府京都市伏见区。在日本历史上曾一度作为军政中心。】
带着三名小姓在二条城住了一段时间的竹千代,亲眼目睹着这些政事如何在家康手里处理得利落漂亮,更是从中获益匪浅。
当家康也逐渐悠闲下来以后,竹千代意识到:自己和三名伙伴,该迎来返回江户城的时候了。
他和正胜他们在二条城着实呆了太久,但这始终不是他们的居城。
而且无论他与家康间的爷孙亲情有多深厚浓郁,也终将迎来返回各自居城那天的到来。
一个阳光明媚、夏风温热的午后,竹千代将正胜、信纲和直贞一并叫进了寝殿。
他们甫踏进寝殿,便看到了由女中准备好的宇治茶、以及抹茶大福和薄片羊羹等丰盛点心。
“哇,好丰富啊!”直贞心直口快地感叹,“要是光纲那家伙还在世,没准会欢喜得跳起来呢。”
话音刚落,寝殿即刻就陷入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寂静当中,竹千代的神色更是顿时暗澹了下来。
“啊,不是……越是在这时候,我们越要开开心心地享受这些美味的茶点啊,想必那家伙也希望我们这么做吧!”
自知失言的直贞,心急地试图进行补救,未曾想却是越说越错,反而让自己也变得手足无措。
竹千代不发一言地端起茶杯,浅浅啜了一口,神色忧伤地转头望向廊道的枯山水风景。
他显然仍旧在为没能照顾好光纲而介怀,直贞的话恰好触碰到他内心最脆弱和敏感的部分。
三名小姓都发觉到了这点,正胜迟疑片刻,最终依然选择站出来,向他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少主,或许我这样说会惹你不快。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光纲在天之灵,也绝对不希望你再这样郁郁寡欢。”
“那么开朗豁达的家伙,必定希望当我们提到他时,表情和语气都是欢快明朗的,这才符合那家伙的性格和作风呀,不是吗?”
“何况光纲是为守护少主和大御所大人而光荣捐躯的,如果少主一旦听到关于他的话题,便顷刻变得低沉和伤感,岂不是只会让那家伙难过吗?”
正胜最后的这句话,无疑触碰到了竹千代最在意之事,他终于将视线从庭院风景移向对方。
“正胜,你刚刚说,我再继续低沉和伤感的话,只会让光纲难过……吗?”
正胜毫不迟疑地马上点头,跪移到竹千代面前,怀抱着一片赤诚之心,真挚凝望着他的双眸。
“换个角度说,如果少主是光纲,你会希望自己宁愿舍弃性命也要守护的伙伴,就此活在负疚和自责里吗?”
“所以少主,就算为了光纲,请你也要振作、也要从对自我的责备与嫌恶里走出来啊。”
“光纲是个直来直往、藏不住心事的人。”
“那家伙开朗、直白、明亮,他该多么希望能在一片轻松、愉悦的氛围里,被我们笑着谈到他的名字呀。”
“要是看到少主如今这个样子,相信光纲也会觉得难过和不安吧。”
“试问愿意为了少主而死的他,在知道自己居然变成让少主自责与内疚的根源,该有多么意外、多么痛苦啊。难道这是少主想要的结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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