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坂夏之阵终结后,驻留在二条城内的家康所要面对的,就是论功行赏与究过处罚的权衡了。
即使对身为天下人的他而言,对这两样事情的处理亦显得极为棘手。
在将立下战功的大名们召进二条城之前,家康先在本丸大殿里和竹千代、还有宗矩进行了一场密谈。
喝着沏好的茶,家康眉目凝重地转动着茶杯,毫不避讳地显露出一副还没思量清楚的表情。
“倘若从经济方面考量,这场夏战实在是一笔非常不划算的买卖。”
“我们动员了全国大名,耗费了那么多人力、物力、财力,可缴获的丰臣家领地却只有六十五万七千四百石而已。”
竹千代与宗矩交换了下眼神,两人都立刻明白到家康烦恼的根源,彼此亦都能当即作出回应。
迎着宗矩的眼神,竹千代知道对方希望由他来作出建言,于是便不遑多让地接过了家康的话。
“爷爷是在为奖赏大名们的事情而操心吗?”
“是啊,大坂城我并不准备封赏给任何人。在缴获领地有限的情况下,如何平衡各位立功大名的情绪,就变成了一件麻烦事。”
“听说光次大人将从大坂城缴获的两万八千两枚金、还有两万四千两银都运到了二条城?”
“小狐狸的消息很灵通嘛。确有此事,这些金银是昨天下午才运达的,怎么了?”
“我在想……既然在封赏领地方面有困难的话,那何不将金银作为犒赏他们的奖励呢?”
“金银吗?”
“是的,对于立功的大名,我们肯定得以奖赏作为安抚。虽说领地是最好的激励品,但在当前领地资源贵乏的形势下,其实金银也是很好的替代品。”
“嗯。”家康只大略思索了一小会,便果断地伸手一拍扶几,“就这样决定了。”
“我会对在夏战里承受了重大损失却竭力而战的直孝和高虎,分别给予金银作为奖励。”
关于封赏议题的讨论,随着竹千代建言被迅速采纳后,就正式告一段落了。
但对仍处于密谈中的三人来说,另一个更为敏感与艰难的议题,才要正式浮出水面。
这次承担了重大风险而毅然建言的,是深受家康与秀忠父子倚重的宗矩,而他已决定要禀报家康六子忠辉于夏战里的严重过失。
“大御所大人,上总介忠辉大人在夏战里的行为非常让人担心,我认为必须向你如实禀报。”
“哦,忠辉在夏战里怎么了?”
“忠辉大人在途经守山宿时,把将军大人的旗本家臣长坂、尹丹,还有他们率领的五十多名士兵都一并杀死了。”
家康非常努力才控制住惊诧的反应,故作掩饰地藏起内心所受的冲击,讶异地望向宗矩。
“什么?他竟做出这么混帐的事?!那可是将军的旗本啊!代表的可是将军的威严!”
“忠辉竟不明白,他虽然是我儿子,但也是将军的臣子么?!”
“所谓君臣有别,忠辉斩杀将军家臣,就形同于对将军挥剑,这个道理难道他不懂得吗?”
“宗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点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感受到家康的怒火,宗矩仍然冷静地挺直腰杆跪坐着,继续将所调查的实情禀报给家康。
“是。忠辉大人在率军经过守山宿时,长坂和尹丹从后方各自带着队伍,越过有九千人的忠辉军,直接往前方奋力赶去。”
“当时忠辉军的前锋将领就厉声发出责问,声明上总介忠辉大人正在行进,斥责长坂和尹丹非但不下马行礼、还擅自越过的行为实在太过无礼。”
“但长坂和尹丹回复说,他们两人除了将军大人之外并无其它主人。身为将军大人家臣,无论面对哪位大名,他们都不会下马。”
“于是,他们就被忠辉军的前锋队伍以冒犯之罪进行追杀,但更骇人听闻的事情还在后面。”
“当忠辉大人知悉这件事,晓得他们是将军大人的家臣以后,就下令将士们将长坂和尹丹、还有他们的士兵团团围住,一个不漏地全部杀掉了。”
家康听得分外认真,尽管极力将外表维持在波澜不惊的状态,竹千代却发觉他的手指在哆嗦。
这个细节让竹千代意识到,忠辉在家康心里的分量及位置、以及对方所犯下的错有多么严重。
此刻的竹千代,其实就和家康一样,正陷入对忠辉事件如何应对的计量与考虑当中。
如果说家康的踟蹰为难是基于父子之情,那竹千代所权衡的,则是自己到底要不要就此出手。
此时的忠辉,声势可说是如日中天。
他不仅在庆长10年(1605年)娶了独眼龙尹达政宗的嫡长女五郎八姬为正室,还被家康转封为70万石的大名。
即使在庆长14年(1609年),忠辉遭老臣皆川广照和山田重辰等举报其行为不端,家康仍不在乎,而侍奉忠辉的大久保长安等家臣,也各自得到了分封的领地。
不过促使竹千代犹豫着是否要趁势向他出手的,还有另一个事关自己未来与前程的重要原因。
那就是从小就不安分的忠辉,一直不服三哥兼二代将军秀忠。
特别是在其它三名兄台死后,忠辉成为秀忠最年长的弟弟,野心就更进一步膨胀。
身为秀忠的嫡长子、同时也是在夏之阵里得到家康认同并钦定的三代将军继承人,对竹千代来说,忠辉对将军宝座的觊觎,已经影响到了自己将来的继承之路。
他当然不可能就此坐视不管。
尤其经由大坂夏之阵的磨炼,自主意识与谋略手段都得到大幅提升之后,竹千代更加清醒地意识到:若错失了这个机会,日后要想扳倒忠辉就更困难了。
既然决定不再借助系统的指引与控制,选择单凭自己的力量在这个时代生存下去,那么竹千代首先要面对的,就是得确保自己日后确实会登上三代将军之位才行。
在经过一番权衡后,竹千代在内心非常坚定地告诉自己: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果断出手!
“爷爷,相对忠辉大人杀掉父亲的旗本家臣这件事,他在誊田没向真田幸村出手、与政宗大人沆瀣一气的行为才更值得警惕。”
“这也是个问题。”家康果然皱起眉头,用手指心事重重地敲着扶几,“当初我是为安抚尹达家才与之联姻,可我没想到他会和政宗走得这么近。”
“我还听说了一件事:政宗大人在天王寺口,下令尹达军的火枪队将行进在前的神保相茂大人、还有他两百九十人的队伍用乱枪打死了。”
“什么?尹达政宗在天山寺口下令向友军开枪?还打死了两百多人?”
“是。这件事我已经让信纲去确认过了。”
竹千代脸上恰到好处地闪过沉痛神色,话语里平添了几分惋惜的语气,继续说了下去。
“相茂大人虽然只是个俸?万石以下的小大名,可他自从天王寺北上后,就一直在奋力与丰臣军战斗着,无论如何都罪不至死。”
“但更危险的是,此事透露了一点:那就是政宗大人丝毫不将幕府的法度、规则放在眼里。”
家康脸上的震惊久未消散。
忠辉与政宗的行为显然给了他很大冲击,以至这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也一时无法敛住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