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户城。西丸。面积宽敞的“落樱之间”和室里,阿福正领着一众女中进行虔诚祷告。
华丽打挂在地面拖曳的细微声响,就在这时从走廊传了进来,随后纸门被一把拉开,阿江与愤然地走了进来。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她一声厉喝,使所有正沉浸于祷告里的西丸女中都停了下来。
位于首位的阿福全身僵直地呆立片刻,接着不紧不慢地转过身子,对她贸然进入继而打断全场祷告的行为,阿福显露出了甚为不悦的神色。
“回禀御台大人,我们正为即将奔赴战场的德川军祷告,为率军亲征的大御所大人、将军大人和少主祷告。”
阿福边回答,边对跪坐在她身后的一众西丸女中点了点头。
女中们立刻意会地往左右两边退开,自动为阿江与分开了一条通道。
阿江与沿着这条被分开的通道,径直朝阿福走了过去。
两个女人间的距离被一步步缩短,她们都各怀心事地对上了彼此的视线。
“你在带着女中们为德川军祷告吗?你可知道,如今大坂城里的淀夫人乃是我从小甘苦与共的长姐、右府秀赖正是我的外甥?”
“那又如何?”
或许没料到阿福居然会作此回答,阿江与双眼圆睁,难以置信地再确定了一遍。
“你刚刚说‘那又如何’?”
“是的,我确实这么说了。敢问御台大人,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阿福,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这样对我说话?如今我的夫家即将和大姐家开战,但凡你有一点体恤之心,都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明目张胆地聚众祷告!”
阿福神色澹然地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毫无惧色地抬头迎向她的目光,以中气十足的音调进行了回应。
“御台大人心系长姐和外甥的心意固然让人感动,但请别忘了你现在是德川家的御台所。”
“身为德川幕府的御台所,岂有任意打断和阻止为我德川军祷告之理?这点即使不用我提醒,相信御台大人也很清楚才对。”
阿福堂堂正正地当着西丸诸位女中面前,搬出义理和法度敲打了阿江与一顿,随后又顺势给了她更沉重的一击。
“如果御台大人没什么事的话,我们要继续祷告了,请你出去时记得顺手将纸门拉上。”
“阿福,你……?!”
阿江与为之气结,她差点忍不住要抬起桧扇打向阿福脸颊,然而心底的理智阻止了她这么做。
即使身为天下武家女子当中地位最高的御台所,在这江户城奥里也不是凡事都可肆意妄为的。
就像阿福提醒的一样,即使阿江与确实对这个强势的西丸主事御姐心怀不满,觉得对方根本就是故意无视她的矛盾立场,绕开她这个御台所擅自召集西丸女中进行祷告。
不过从义理上看,阿福的做法并无可批摘、反而是对主家忠心的表现。
阿江与明白,如果她在这时候责罚了阿福,立刻就会变成各位家臣眼中“不识大体、蛮横无知”的御台所,因此她不得不咽下了这口怨气。
随着阿江与离开时重重地拉上纸门,阿福从容自如地转回身子,再度带着西丸的一众女中投入到了祷告里去。
这是她在近期与阿福的对立里,又一次居于下风的退败。
随着秀忠与竹千代分别启程前往京都二条城,本丸与西丸内庭里的权利分别都高度集中到了两个女人手上,而各种由于观念分歧导致的明争暗斗也渐渐增加了不少。
可地位与权势都远远凌越于阿福的阿江与,却渐渐在连番斗争里产生了力不从心的感觉。
对于长姐淀夫人的担心和牵挂、以及自身所处的矛盾立场,这重重压力几乎快要压垮了她。
但这时候的阿江与还没意识到,对于此刻越战越勇的阿福来说,这只是对方通往权势滔天征程的开始。
大坂城。天守阁。淀夫人居所。
此时宽敞明亮的大殿里,只有淀夫人和幸村在两两相对。
他们面前都摆着喝酒的盏,淀夫人在谈话间早就喝了好几盏。
她的酒量还是那么好,即使时光流转,在幸村眼里的她,依然如太阁在世时那般明艳动人。
在谈话间,幸村的注意力不自觉间就被一尊摆在和箪笥上的昆虫木凋吸引了过去。
【注·和箪笥:用桐木和榉树等木材制成的储藏家具,抽屉和角上带有金属装饰。】
那是一只挥动着镰刀式前肢的螳螂木凋。
奇怪的是,尽管有着螳螂身躯,可这只昆虫却长着蝈蝈的头,虽然是个很小的木凋,幸村却隐约觉得它正散发着可怖的妖气。
“你在看什么?”淀夫人沿着他的视线,也朝着摆在和箪笥上的昆虫木凋看了过去,“你在看这个啊?那个木凋,好像凋的正是身为虫兽之首的女王螳螂。”
“虫兽?女王螳螂?”
“是的,这些年里盛传虫兽早已噬食了百鬼,是当前统御妖界的主宰,而这只女王螳螂,则是虫兽一族之王。据说对着女王螳螂凋像祈祷,便能让心愿成真。”
“呃,有这等事?夫人相信这个说法吗?”
“嘛,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去论证传说的真伪,但凡能让战局偏向我们这方的事情,我都愿意去做。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一种自我安慰吧。”
“夫人当真相信只要祈祷,就能扭转局势吗?这只虫兽之王,真的能听到夫人心声吗?”
“幸村还是这么锋锐啊。那我该怎么回答呢?现在我所能做的,毕竟也就只有祈祷而已了。”
淀夫人朝他眨了眨眼睛,只有在幸村面前,她才会表露出一如当年的娇俏姿态。
两人相遇于幸村任职秀吉护卫、官职为“马回众”的时期,当年淀夫人还被称为“茶茶大人”,她和幸村偶尔会在一起讨论天下政事变幻。
那时幸村领有一万九千石的俸禄,深受秀吉器重、又与三成交好,意气风发的气度给淀夫人留下相当深刻的印象。
如今两人在炎热的夏日午后独处,彼此心境却已大为不同——
从九度山逃离而重回风云中心的幸村,看待任何事物皆抱持着“曾经沧海”之心,但淀夫人却仍旧贪恋着身为女帝的荣光,仍在战事前夕一心求存。
“幸村,我只问你一件事:若此次夏战开打,我方存活下来的机率有多大?”
“……”
“你怎么不回答?”
“……”
“是么?就连幸村对这一战的前景居然也这般不看好吗?局势居然已经严峻至此啊。”
淀夫人肩膀无力地耷了下来,她眼里的光正逐渐暗澹。
眼下的她,就如同受狂风暴雨折腾的樱花一般,竟激起了幸村的怜惜。
“夫人倒也不必这么悲观。我军取胜之道还是有的……只要能取下大御所首级,德川军就必将大乱,这或者是我们最大的机会了。”
“取下……家康的首级吗?”淀夫人震惊道,“我军胜出的机率居然这么渺茫了吗?”
“虽然渺茫,却并非完全无望。淀夫人,我只期望能够亲手摘下大御所首级,这已成为我在夏战里的唯一目标,还请你继续为我军祈祷吧!”
幸村这番剖白心迹,冲击得淀夫人怔了半晌,她微启着嘴唇,最终却只是苍凉地叹了口气。
“幸村,我变成怎样都没关系,但请你务必要保住秀赖,这是我最大的心愿和拜托了。”
幸村没有回答,他只是俯下身子,深深地、真切地向淀夫人行了一礼。
他虽什么也没有说,然而淀夫人眼里却有泪光闪烁了起来。
她总是如此懂得身边这群亲近的男子。
从三成、治长到幸村,她总能一眼看穿他们的所思所想,因此她已全然明了,幸村所立下的必死决心。
在她身后的和箪笥上,女王螳螂的木凋正岿然矗立。
那栩栩如生的木凋,似乎正睁着一双妖异的眼睛,注视着这置身时代洪流下的两人。
而在另一端的京都二条城里,家康也已经下达了排兵布阵的最后指令——
德川军主力由酒井忠世、土井利胜、本多正纯三大重臣调度,秀忠率领两万精锐、家康亲率一万五千旗本,直取曾经身为天下忠心的大坂城。
这场闻名后世的大坂夏之阵,从74岁的家康、到36岁的秀忠、再到12岁的竹千代,德川三代可谓举家出战,改变日本历史的关键一战,即将揭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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