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殿空余太子一人。
他依然嵴背挺直的跪着,好似不曾察觉太后已离去。
良久,宫人听到里面没声了,将厚重的殿门打开,晚夏的夕阳挟着霞光,一齐涌进来。
橘色光影照在太子的背上,与团龙纹朝服的澹金云纹交叠,衬出他满身的寂廖。
绘姑从内殿走出来,只见太子纹丝未动,一身玄色常服贴地垂于地面。
唉,东宫这位当真是固执。
她轻叹一声,上前躬身搀扶太子起身,又附耳哑声道:
“殿下,这里原无奴婢说话的份,只是我侍奉太后多年,不忍见祖孙生隙,便多嘴一句。
殿下何必在意这一时的失意,若您来日御极江山,萧女亦可纳之。
美玉岂能蒙以微尘?太后一番苦心望殿下明了!”
沉衍彷佛没听见,不顾久跪而刺痛的膝盖,兀自离开了寿极殿。
绘姑目送太子踉跄的背影,喃喃道:生于皇家,幸,亦是不幸啊。
太子求娶萧氏女当晚,上京城便无人不知了。
谁能想到东宫迟迟未娶,末了竟意属萧氏女,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人云,英雄难过美人关,萧家大小姐仙姿玉貌,太子也常寤寐思服。
人又云,太子办了萧府,又求娶萧女,这又何苦来哉?
萧令宜是晚膳前得知此事的。
彼时,她正在园子里,忙着给一株鹅毛粉黛培土。
这是一种极名贵的秋菊,可值百金。
温筠知她喜莳花,正巧父亲的门生送了温府十数株,她便着家仆给萧府送了六株。
此时才是晚夏初秋的时节,这鹅毛粉黛只是翠色的苗身,一个花包都不见有。
万管家来禀时,萧令宜正给最后一株培土,心里期待着这名菊盛开如佳人的模样。
“大小姐,老奴惊闻东宫那位去求太后,说要迎您为太子妃,才下午的事!”
“什么?”
萧令宜被这荒谬的传闻惊到,手持的铜锨掉落在泥地上,发出金属的闷声。
“千真万确,上京城都传遍了!”
“那太后怎么说?”
万管家说:
“据说,太后单独留太子于寿极殿,两人在里头说了什么没人知道。
可太子出殿时,脸色不霁,八成是太后没应。”
萧令宜再也无心培土了。
只觉得天昏地沉,再无宁日。
自上次元思一事,太后便不喜她,偏太子又疯了似的做出这样的事,教她在上京如何自处?”
太子在翔凤御舫那句“尚无心上人”言犹在耳,他怎的突然就去寿极殿求娶了?
沉衍,你教人如何看得懂啊。
萧令宜还怔忪着,绿芜也跑来了园子里,小脸上还挂着泪。
小丫头喘着气,急急地说:
“小姐果然在这里,夫人请您过去。”
萧令宜回过神来,见了绿芜脸上的泪,察觉不妙,问道:
“你这丫头怎的哭了?娘亲传我作甚?”
绿芜抹抹眼泪,可怎么也止不住,带着哭腔道:
“英王殿下去了前厅,本是想找你。
恰好夫人在前厅训戒下人,就多问了一句何事。
英王眼神闪躲,不肯说。
夫人见他这样,就知道出大事了,偏要质问。
英王只好说……说老爷在流放的路上失踪了!
夫人听了差点晕过去,六神无主间,传您过去商量商量。”
绿芜一口气说完,气息不顺,只抚着胸口抽泣。
“父亲……失踪了?”
萧令宜心口一窒,眼前发昏,将将晕倒过去,只凭着一口气缓过来。
“母亲身子要紧,快去前厅。”
主仆三人到了前厅,聂夫人和英王正聊着,两人皆是愁云惨澹。
“母亲,英王殿下。”
聂夫人见女儿来了,可算找到了主心骨,道:
“我儿,你来了。你父亲他……唉。
丢下我们一府的孤儿寡母,可怎么办呀!”
萧令宜坐定,饮了一点儿慈姑递来的普洱冰片,稍稍镇定一些。
“母亲别说丧气话,父亲只是失踪了,究竟如何还未可知。父亲吉人自有天相,我们不能先自乱阵脚。”
见表妹性格沉稳许多,沉择心情也颇复杂。
今夏以来,萧府几经遭难,令宜成长了许多。
她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长成了成熟冷静的女人。
不得不说,这样的她,更令人着迷。
今日太子求娶之事,想必她已知晓。
太子,是真的喜欢她
那她呢?
她喜欢太子么?
英王按下心里隐约的吃味,帮着萧令宜安慰聂氏:
“舅母,表妹说得有理。如今内情如何全在大理寺了,想必很快会有结果。”
一提到大理寺,三人都沉默了,谁不知道这是太子的地盘?
大理寺那帮人看似铁面无私,其实全看太子脸色行事,能不能为萧家查问个清楚还是两回事。
想到太子,聂夫人又想起今日下午的事。
太子于太后面前求娶令宜,满上京城没不知道的。
她虽不明就里,也估摸着太子对宜儿有几分情意,否则何必有此一举呢?
若走东宫的门路,大理寺应当会尽些心为萧府办事。
难道要女儿去东宫走一遭?
不成。
在室女抛头露面,有损声名,这条路,不通。
聂夫人想了半晌,还是觉得自家外甥靠谱,道:“择儿,此事虽说有大理寺盯着,舅母希望你也多费费心。”
英王自然应承下来:
“舅母说哪里的话,您不提,外甥也会尽力奔走,传递往来消息。”
其实他心里也没底,但又不能灰了舅母的心,好歹说些场面话稳一稳她的情绪。
聂夫人脸色稍霁,站起身来准备移步饭厅。
饭菜都备好了,与两个小的一道用膳,她进得还香些。
“那便是了。时辰不早了,择儿留下来一同用膳吧。”
英王不欲久留,
“谢舅母美意,只是英王府还未完工,我得赶着时辰回皇子所。”
聂夫人一愣,随即笑道:
“你看我这湖涂的,竟把这事给忘了。令宜,送送你表哥罢。”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