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凤台主殿前的宾客越来越多,衣香鬓影,四散在各处。
大家都是出来看烟火的。
每年太后做寿,礼部都会依着大司命卜算出来的吉时燃烟火。
今日是太后的六十整寿,必得点上九百九十九支烟火以祈愿她老人家千岁。
之前被二皇子缠着脱不开身,这会儿萧令宜寻不见温筠和沉薇,落了单。
她只身前往水榭,那里是观看烟火盛事绝佳的地方。
想来,烂漫烟火若有了粼粼水面的映照,定是极美的。
萧令宜莲步轻移,行至水榭边,欲寻一处僻静地。
水榭有一连廊,缠着密密的紫藤花,在盛夏的夜依旧张扬地开着,似澹紫瀑布。
这连廊的尽头是一座八角亭,唤飞琼亭。
亭子侧边的岸上种着几株金丝柳,夜风吹拂,鸟鸟曳舞。
萧令宜极中意这处景,决定坐于这亭中赏烟火。
飞琼亭悬于水面上,只隔着一尺,亭下水波潋艳,一定很清凉。
萧令宜行了十八层楼梯,又走了一段路到水榭,双脚像生了火一样热。
她索性先行至水边,坐于茵茵绿草地上,脱了雪色绸绣鞋,把丝滑细嫩的脚丫子伸进水中戏耍。
清澈的池水像冰凉的丝绸,温柔地抚触着她一双莹白脚丫,说不出的舒爽沁心。
“萧大小姐倒是自在!”
一声清冷又熟悉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
萧令宜惊慌失措,转头去看,不是太子又是谁?
“殿下……”
她像只受惊的狸猫,想把脚丫收回,但又不想被他看见双足,最终尴尬的僵坐在草地上。
沉衍冷笑,缓缓走近她,连他朝服上绣着的蛟龙好像都带着狰狞的怒气,张牙舞爪的。
他蹲在草地上,不发一语,只将修长的手伸进水里把她的脚丫捞出,放在手心,又从衣襟中拿出澹金色丝帕,细细地擦拭。
萧令宜又羞又急,小脸烧的的殷红。
她使力挣脱,无奈沉衍的手如磐石一般岿然不动。
“殿下,宫中人多眼杂,你失礼了。”
太子抬起双眸看她,墨色深深,眼风似刀。
他忽的笑了,邪肆地说:
“姑娘于别馆媚意逢迎时,怎没说孤失礼?”
他这是在说她本就轻浮放浪,所以没资格反抗他的轻薄?
萧令宜觉得她这点儿可怜的自尊,就像浮在水面上的柳叶,一去不复返。
她闭上眼睛,复又睁开。
这样见不得光的日子究竟还要多久?
难不成她一辈子不嫁人不成家,只能做太子的私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父亲远去青海后,这是她第一次在宫宴上打扮得如此明媚鲜妍,只为做一个全新的萧府贵女。
萧令宜别开头不看他,略抚了抚云鬓,疏离地说:
“殿下贵为大昭储君,天下女子任君采撷,那些荒唐事,臣女早忘了,你又何必提起?”
他听到她说,忘了。
呵。
沉衍气极,手上带了力,重重一捏,雪白的脚背顿时泛起一抹红。
“你欲背弃孤?”
萧令宜吃痛,恨极了太子。
他做局整治萧家,政场上的事都是成王败寇,暂且不算
但拿父亲性命做诱饵,折辱她,引她做尽下作之事,实在无耻。
她极尽讥诮,亦不再虚情假意粉饰太平,直白地的揭开两人之间的遮羞布:
“本是相互利用,又何谈背弃?
臣女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惟愿殿下成全。”
沉衍嗤笑一声,眼里是毫不掩饰地鄙薄,出言更是冷酷无情:
“成全?
成全你什么?
成全你和二皇子暧昧不清,成全你与贺麟若即若离。
今晚又盛装勾引成煜,萧大小姐是让孤放了你,好成全你的水性杨花么?”
他的话是利剑,一剑一剑凌迟着萧令宜的心。
气死了!
真的气死了!
萧令宜也不甘示弱,誓要报复回去。
既然太子说自己水性,那她就认了。
管沉衍如何盛怒,她偏要逞一时口舌之快,自己舒心最要紧。
“臣女与二皇子订过婚约,与贺麟在烟渚雅间相拥而坐,亦与成煜共赏满天星河。
我确为水性女子,裙下之臣众矣,而殿下你,只是其一罢了。”
萧令宜说完,顿感痛快,眼角眉梢都是得意。
沉衍没想到她如此牙尖嘴利,激得他的怒气压都压不住,千言万语最后化作两个字:
“放肆!”
太子很后悔来了这水榭。
他想听的不是这些。
他想听她说。
如晦,我是你的女郞,再不会在人前扮成这妖饶模样。
沉衍实在控制不住来找她的心思。
方才,他与其他皇子世子们一起碰见萧令宜一行人。
她一袭红衣丝裙,似火,惊艳了整个栖凤台,亦烧过了每个人的心。
那些男人没有不偷偷瞧她的,贺麟更是眼热心驰。
所以太子来找她。
他想告诉萧令宜。
你的美,孤不允别人看见。
可真见了面,太子带着醋意的话却成了毒药,恶言恶语毒杀了他们之间的情分。
沉衍一时被嫉妒冲昏了头,口不择言说出了水性杨花这个词。
覆水本难收,况且他又太过骄傲,是决计不会服软认错的。
萧令宜又开始挣扎,想抽出双脚穿上绣鞋离开水榭。
从此,太子所在,她再不踏足。
可男女之间力量太过悬殊,她那些小动作不过是挠痒痒,没有一点儿用。
太子不语,继续做完想做的事。
他用贴身丝帕把萧令宜的双足擦拭干净后,温柔地替她穿上一双绣鞋。
萧令宜挣脱不得,只认命地闭上眼睛。
她看不懂他。
一时面冷心冷,说些绞她心肠的话,一时又柔情似水,做些体贴入微的事。
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沉衍?
突然一声巨响,震耳欲聋,惊得萧令宜捂起耳朵,整片天空随之亮了起来。
原来是内务府已开始燃放给太后祝寿的烟花。
太子顺势把萧令宜搂在怀中,坚定又温柔地用双臂环绕她。
沉衍身上清冽的杜衡香萦绕在萧令宜身边。
她被迫靠在他怀里,小脸蹭在太子柔软的丝质朝服上,仰头看着漫天的烟花。
皇家果然奢费,九百九十九支烟花,何时才能燃尽啊?
烟火如雨,在星空连绵不绝地绽开。
天上的宫阙开出花来,撩拨起地上凡人的情思。
太子无心看这场绚烂的烟火,只是低头看着萧令宜。
她在认真地看着烟花,玫瑰一样美艳的小脸有明明灭灭的美。
沉衍就这样看她,钢铁一般冷硬的心也开出花来。
他对她,是真的动了情。
绵绵细细的吻落在萧令宜唇角。
烟火太美,这样极致的绚烂下,她忘了反抗。
太子的吻似柔情的深海,她在海水里沉沉浮浮,甘愿溺于其中。
半昏半醒之间,她听到他在耳边说:“孤若执意不成全,你又待如何?”
萧令宜瞬间清醒。
她在干什么?
明明要与太子决裂,为何又没出息地沉醉其中?
萧令宜暗骂自己见色起意,耽于太子神明般俊美的眉眼。
此刻,她还卧在太子怀里,衣裙散乱,双颊酡红,眉眼含春。
她成了什么人了,不妥。
烟火还在从从簇簇地绽放。
都说烟花易冷,其实人的心,更易冷。
萧令宜坐直身子,略整了整衣裙,拢起霞色披帛,抬头直视太子:
“今后殿下若召幸,臣女不会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