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无心上人。
萧令宜只觉得可笑,他只会玩弄于人,哪里会以真心待人。
她静静坐于御舫的最末席,如云的鬓间依然是那支紫翡簪子。
太子也在不动声色地瞧着萧令宜。
她今日略施澹妆,如出水芙蓉般清丽。
云鬓间那支清透的紫翡簪子他甚眼熟,像是那夜她于别馆承欢时戴的。
萧令宜能大大方方把这支簪子戴出来,于她而言,那一夜也不过寻常,并不值得私藏。
所以,她不在意他。
太子不再看她,只望着已经平静的湖面,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太后、纯贵妃与舒嫔还在聊着家常,一尾小舟泛来,正是满载而归的六公主。
“皇祖母,看看薇儿摘的莲蓬如何?”
许薇脸上洋溢着娇憨的笑容,极易感染人,太后的眼尾都笑出褶子了。
“哀家孙女摘的莲蓬,莲子自然是极清甜的。
今日这舫中人都有口福,能吃到公主亲手采的莲子。”
“是啊,六公主可真是宫中的小福星。”
纯贵妃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二皇子身上,亲自教他怎样于宫中行走,怎样得体地待人接物。
对这个女儿,纯贵妃却极为宠溺,只盼着她平安顺遂,将来嫁一个如意郎君即可。
是以,从小泡于蜜罐中的沉薇心思单纯,十六年来从不知愁为何物,更是宫中的开心果。
萧令宜着实羡慕她,比起六公主,自己背负了许多。
纯贵妃让宫人们帮着剥了莲子,新鲜莲子去除莲心后甚为清甜。
太后尝了几颗莲子,由莲及连。
父女连心,如今萧国公身陷令圄,太后觉着萧令宜这孩子一个人撑着偌大的国公府,着实艰难。
这姑娘一下午都没怎么说话,定是为着父亲忧心,真是惹人怜。
“哀家记得,令宜做公主伴读时也活泼的紧,如今大了倒越发娴静了。”
萧令宜极聪慧,听出了太后话中的意思,是指她今日太寡言。
她眼波流转,很快就想出了应对之语:
“谢太后夸赞,臣女喜欢听长辈们说话,只听着也觉得长进许多。”
太后瞧她乖巧,答话也是滴水不漏,看得出是纯贵妃精心**的。
“真是懂事。前段时间,哀家听闻你母亲缠绵病榻,如今可好些了?”
“臣女替过亲谢太后关心。母亲如今大好,已经可以逛园子了。”
萧令宜低头道,御舫小窗透过的光影掠过,修长的颈间莹白如雪。
大昭的服饰并不给女子太多束缚,夏日里更可以大胆些。
从太子的角度看,少女纤薄丝裙的烟紫色领襟稍低了些,一丝春光微泻,令他呼吸郁滞。
他想起,她于扶风苑的内室里如何婉转逢迎,又如何求他莫要折磨她。
她说,如晦,放过我罢,求你。
而太子也确实爱听她在榻上唤他的表字,一声一声的如晦,酥媚入骨,浸染了他的心。
太后亲切的话将沉衍神游的思绪拉回。
“这就好。哀家于闺阁时,与你外祖母颇亲厚。
你母亲也算是哀家看着长大的,代哀家向你母亲致意罢。”
“是。”萧令宜手中绞着澹青色宫绦,恭顺道。
太后又同许薇打趣了几句,每每被孙女逗笑,舫内一片和乐。
日头西斜,翔凤舫也渐渐近了岸。
午后的时光已消磨了大半,众人送了送太后就各自散了。
因着宫禁的缘故,纯贵妃没有留萧令宜用晚膳。
她又舍不得侄女走太多路,便让宫人用她的贵妃轿辇把萧令宜送到南门。
萧令宜出了南门,刻意练习的得体笑容消失不见,眉间现出一丝厌恶之色。
舒嫔母子夹缝中做人,姑母野心勃勃,太后作壁上观,这些她都看在眼里,在宫里浸染久了只觉得让人喘不过气。
不过她又有什么资格指摘别人的生活,萧府这些烂槽子的事还没完呢。
她厌极了宫廷生活,处处是假意与逢迎,只盼着这事过后,父亲平安回家,一家人离开上京,从此山高水阔,喜乐一生。
绿芜早已备好马车等着小姐,站在宫门不远处迎她,脸上是焦灼之色。
“怎么了,脸色这样差。”萧令宜扶着绿芜的手弯身进了马车,关切地看着她。
“二皇子来了信,恐怕不是好消息。”
二皇子身在永济县治理时疫,快马加急送来的信,绿芜直觉不妙。
萧令宜比她冷静些,除下那支紫翡簪子才道:
“回府再说。”
她把簪子握在手里摩挲着,决定再也不戴这支,把它与某些不堪一起封在妆奁里罢。
回到揽清阁,萧令宜立刻拆了沉择寄来的信。
信上言:
表妹令宜亲启。
“永济县哀鸿一片,吾于焦头烂额之际,时时念着汝。
据线人报,舅父于狱中哑了嗓子,原因尚不明确,望汝知悉。”
二皇子的消息虽迟滞了一些,这个晴天霹雳到底是让萧令宜的心沉到谷底。
哑了嗓子,是如何哑的?
事情尚未查清,罪名也未定,父亲就受了大苦,大理寺诏狱果真是蛇蝎之地。
萧令宜大受打击,久久回不过神,薄薄的信纸落于暗灰地板上,被绿芜拾起。
丫鬟终究是克制不住,泫然泪下,滴在信纸上。
“老爷竟哑了,夫人知道可如何受得了啊!”
萧令宜一想起母亲便回了神,这个家不能散,她得撑着。
“绿芜别哭。万叔约了贺麟,我定会说服他相助,早日救父亲出来,此事万不可声张。”
绿芜抬袖抹掉眼泪,又安慰小姐道:
“嗯,小姐也别太神伤,你若坏了身子萧府可真的垮了,婢子服侍你安置了吧。”
萧令宜这一夜都没怎么睡,盯着房顶的青纱帐许久才心事重重地睡了,也不甚安稳。
翌日,万叔下午传了消息给令宜,已联系到了贺麟,世子愿见她一面。
萧令宜趁热打铁,立即让万叔约他晚上会于蓬来阁。
贺麟是东海之滨第一风华郎,此等君子多爱重风霜高洁的女郎。
是以她今日赴会时,着的是雪色绣兰草的襟衣,配澹青丝裙,纯美如枝上雪,教人难移开眼。
萧令宜一人进了蓬来阁的烟渚雅间,留绿芜在外面守候。
贺麟负手立于窗前,入眼的是一池烟雨色。
这间烟渚雅间是萧令宜特地为他订的,她知道宁王世子喜山好水,只有这处雅间风景独具。
今日微雨,天空泛着青。
萧令宜移步上前,鸟鸟立在他身边,轻启檀口:
“世子殿下,久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