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受力，却只是往后退了两步，随即箭步上前，一把扣住了顾丽珠的手腕，“大小姐，您病了，需要休息。”

顾丽珠再要推她，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软绵绵的，没什么力度；想要开口喊冤，话到嘴边，却无法出口。她惊愕地望向星月，这个其貌不扬、一向对人礼敬有加的星月姑姑，竟然懂得如此高深的武艺？

星月却由不得她惊讶，一手按住她的手腕，一手揽住她的腰身，直接将人带了出去。

整个重央楼，又恢复了平静。

亦或者说，是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默中。

那一道道的碧海天青已经凉了，耷拉着铺在盘子里，成了一坨绿色。白萝卜雕刻的凤凰已经被顾丽珠扫落在地，成了一滩萝卜泥。

伺候的宫女太监瑟瑟发抖地跪了一屋子，生怕自己听了什么不该听的，出不了重央楼的大门。

几名宫嫔因为皇帝几句话仍旧拘着礼，不敢多言。

顾昀恭谨地立在阶前，揖着礼。万烈华与万翔正襟危坐，彼此眼神交流，只有二人能懂。

梁泰首一直是现场最稳得住的一个，慢条斯理地吃着菜，喝着酒，似乎对发生的事情漠不关心。

墨子良靠坐在椅子上，含笑捏着顾姝的手，时不时骚扰她玩；顾姝一面反抗着墨子良的骚扰，一面观察众人的神态，想着这一切都是自己引起来的，怎么着也该自己来终结。

“太后姑母，姝儿是不是做错了什么？”顾姝怯生生地问，那满脸的担忧、惶恐、以及疑惑，可真是表现的淋漓尽致。

她看问题一向是一针见血，在场这么多人，只要搞定了嘉囿皇帝和顾太后，其他人基本就是渣渣。

而现在，皇帝已经明显站在她这边了，剩下的，就只有顾太后了。

这个女人，可比嘉囿皇帝要精明的多，不是那么好哄骗的。当然，以她的精明，应该不难看出顾丽珠一直以来对这个傻子妹妹的迫害，只是从前她没怎么在意罢了。

顾太后缓缓张开眼，视线从皇帝脸上扫过，然后是顾姝，然后是后宫妃嫔，顾昀、万烈华，最后停留在万翔的身上。话，却是对顾姝说的：“是你姐姐犯了病，胡言乱语。姝儿，你放心，只要有哀家在，没人敢欺负你。”

顾姝故作一副放心的模样，紧接着却又问：“可为什么，各位姐姐都站起来了？大家也都不说话呢？”

墨子良看着她满脸天真无邪，真恨不能将这小女子的皮给扒掉，看看下头到底藏了一副什么样的心肠。

“站着，能让人保持清醒，明白自己身在何处，也就知道该怎样说话，怎样行事了。”顾太后说着话，也站了起来。

墨子良只得牵着顾姝也站起。

万家叔侄两个也立即起来了。

唯有梁泰首，还坐着，一筷子一筷子地往嘴里夹菜。直到几碟青菜尽数下肚，酒也饮尽了，他才不慌不忙地起身，走到前头来，冲着顾太后揖礼。

“臣有幸拜读太后亲订的《六律》，记得开篇便说，法者，民之利器，权之监者。若是臣没有理解错，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军人的声音一向浑厚有力，“不知道，臣可说错了？”

顾太后的目光慢慢地转向了梁泰首，似乎早知道了他会说什么，“哀家说过，珠儿是在病中，大夫没有检查清楚，顾相爷没有确认，这确实是他们失职了。”

顾昀立即道：“臣知罪，甘愿领罪。”

“可适才，万贵妃都说，大小姐看着不像是神志不清的样子。”梁泰首丝毫不退让。

适才已经被拉出来鞭挞了一回的万微澜瞪向梁泰首，“梁大人，本宫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样坑害本宫？适才本宫说错了话，已经知道错了。”

梁泰首不慌不忙地道：“是娘娘说错了话，还是有人做错了事，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太后做了决定，老臣也不敢违背，只不过……”

他声音一顿，抬首看向了顾姝，微蹙眉宇，眸中流露出些许的伤感，“今日，她顾丽珠能借病重伤皇后，来日，会有多少个顾丽珠来？”

顾姝心里老泪纵横：舅舅呀舅舅，您可真是我的亲舅舅，对不起之前是我轻慢了你，冲着你说的这几句公道话，今后本姑娘一定把你当成亲舅来孝顺。

面上，却憨憨地笑着说：“舅舅，太后姑母都说姐姐是病了，而且，姝儿这不是好好的吗？姐姐并没有伤我呀！”

皇后的懂事，令梁泰首更加心痛，猛然怒目瞪向了顾昀，“自从小妹去世后，姝儿在你顾府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心里清楚；那顾丽珠是什么货色，你也不是不知道。今日太后发了话，我暂且不和你这老匹夫计较。既然她生病了，就最好把她看紧一点，我梁家的人若是在外发现了她，可不知道手上的刀会怎样！”

顾姝这下彻底成了梁泰首的小迷妹：果然是铁血军人，暴躁老哥，知道进退轻重的同时，也不能委屈了自己。

从梁颖死后，到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不过源于两个字：偏心。可以说，若是顾昀平素对自己小女儿重视一点，不那么偏爱顾丽珠一点，那么他一定能早点发现问题，不至于酿成如今水火不容的局势。

正如他自己所言，他种下的因，恶果全由他两个女儿担着。这却比报应落在他自己身上，还要令他心痛如绞。

“梁将军所言甚是，老夫保证，这样的事，今后再也不会发生了。”身为昙国首相，百官之首，此刻却面对官居二品的将军行礼赔罪。这也算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为女儿折腰了吧。

顾姝忽然觉得心头一痛，下意识地回手揪住了心口的衣服，眼鼻竟然酸涩起来，视线模糊起来。

她知道，这是真正的顾二小姐的感受。看着父亲，为了护着顾丽珠而折腰揖礼！那颗逐渐冰冷的心，应该会痛的。

感受到手中的柔夷轻轻地颤了颤，墨子良偏头，正看到一滴泪从顾姝的眸中滑落。下意识地，他转身将人揽入怀中，遮挡住了她的视线，“私下里，想怎样哭都行，但是在这里，你要忍住。”

他低低的声音，似春风拂面般的温暖，触动了顾姝心底那根名为‘感性’的弦，泪水更加汹涌。她小声地咕哝道：“我没哭，只是眼睛有点儿疼。”

“疼也得忍着。”她这么倔强，墨子良本该稍稍放心，心情却莫名地烦躁起来。他忽的俯身，将顾姝打横抱起，对顾太后说：“皇后突然不舒服，儿臣先带她回去了。”

顾姝被他惊了一跳，却也明白自己这满脸泪水不好向人解释，只得躲在他的怀里。

顾太后倒也没有多疑，只说：“去吧。”

墨子良便抱着顾姝离开了重央楼。

霜月无声，夜风在草木间飒飒作响，裙裾生风。

感受到四处无人时，顾姝才从墨子良的怀中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把你衣服弄脏了。”声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墨子良闻言牵了牵嘴角，“可真难得，听皇后一句诚挚的道歉。”

顾姝一面漫不经心地为他擦拭胸前的衣衫，一面掀起眼角撇着他，“说得我好像蛮不讲理似的？”

墨子良想了想，无论是装傻充愣的顾二小姐，还是神秘莫测的苏姑娘，可都没有讲理的时候。他忽然停了下来，垂眉望着怀中的人，一脸坏坏的调侃：“朕的怀抱很舒服吗？”

顾姝本能地应声：“还成，就是腰带有点硌得慌。”随后反应过来，脸上立即飞了两抹红霞，连忙挣扎，道：“放我下来，谁让你抱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能自己走路！”

墨子良当真将她放下，装模作样地揉了揉手臂，“皇后平素吃的不错呀。”

顾姝本还是一脸羞涩，闻言怒火中烧，“任何时候吐槽女子的体重，都是大忌！”

墨子良上下将她打量一番，“朕也没多说什么，难道贞宁宫的伙食不够好吗？”

第一次，顾姝在口角上败下阵来。“算了，看在你刚才帮了我一次的份儿上，本姑娘好心地不与你计较！”语毕，转身往贞宁宫的方向去。“芸儿，小肆，我们回宫。”

后面的隐形三人组小肆、芸儿、洪松，都默契地没有应话，只是每个人的嘴角都上扬着。很显然，两位主子眼下的斗嘴模式，能令他们眉宇少添两条皱纹。

墨子良跟上顾姝的步伐，并肩而行，故作无辜，“朕才帮了你，你这就要过河拆桥？”

“岂敢。”顾姝微笑，“皇上不去重央楼那头收尾吗？”准确地说，是收拾烂摊子。

“有太后在，不会出什么岔子的。”墨子良微微偏头，看着小女子微扬的嘴角，脑海中却总是浮现刚才她泪流的一幕，“今日的事，这样处理是最好的结果；如果因为一两句话便将顾丽珠杀了，反而坐实了你装傻的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