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顾姝抬袖擦了一把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恢复了满面冷漠，“我想去看看高玉琴的尸体，想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是皇后，除了鹤龄宫和太清院，有权出入宫里任何宫殿。”墨子良专心地吃着菜，该死的，居然还有点好吃。肯定不是皇后做的。

进斋月宫，顾姝当然不成问题。但问题是，“高玉琴的棺椁已经合上了，即便臣妾带上芸儿和小肆，也未必能打开棺椁。这事儿毕竟见不得人，若是闹得大了，惊动了太后，实在不好。”

墨子良正夹着一块排骨，闻言动作一滞，双眉一挑，抬眼望着他的皇后，“合着，朕去是给你当苦力的？”

“怎么会呢？”顾姝当即小跑着绕过八仙桌，殷勤地为墨子良揉肩，“皇上肯定也十分愤怒，究竟是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竟然在宫里大开杀戒！”

墨子良神态淡然地拂开了她的手，将那块排骨放进嘴里，“此事自有两位大人去调查，朕并不好奇。”

顾姝在他肩上狠狠地捏了一把，随后拉开椅子提起裙摆，一副霸道总裁的派头，“开个条件吧。”

墨子良终于搁下筷子，拿正眼瞧她，笑道：“你整个人都是朕的，拿什么来同朕谈条件？”

顾姝身子一歪，慢慢滑倒。讨好没用，谈条件没用，这混账皇帝到底想要怎么样嘛？“那……”她慢慢地重新爬起来，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皇上到底要怎样才答应人家嘛？”

墨子良感觉有什么东西刺了自己一下，不，是很多下，浑身上下都酥麻酥麻的。他一向瞧不上撒娇的女人，从前以为顾姝是个傻子，觉着好玩；后来知道她装傻，觉得更好玩，一来二去的，竟然习惯了。

自从挑明了她装傻的事，这小女子便露出大大咧咧的本性来，再没有在他面前撒娇卖泼，突然来这么一下，还真不习惯。

“乖。”毕竟是一国之君，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俯身将皇后扶了起来，柔声道：“先叫声夫君来听听。”

顾姝一个没站稳，直接跌进墨子良怀里，只觉胃中翻腾的厉害，毫不客气地一口吐在了墨子良的衣襟上。

嘉囿皇帝脸色瞬间变黑，“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顾姝摆了摆手，正要开口解释，又是一口秽物呕出。

“顾姝！”墨子良咬牙切齿，“朕会好好记着这笔账。”

——

短短数日光景，斋月宫从盛宠不衰到人去楼空，也才数日功夫而已。

月朗风清下，门前当值的太监都在倚着门打盹儿，也唯有那满院素缟，还记得曾经有个温婉如三月阳春的女子，站在两层错檐小楼的转角，呆呆地朝鹤龄宫的方向张望。

随着帝后齐至，这座冷清的院落，终于恢复了一点生气。然而，当沿途灯盏徐徐亮起，照见满殿飘着的素缟时，仍然给人一种凄冷孤寂之感。

跟着来的人并不多，顾姝带了芸儿和小肆，墨子良只带了洪松和洪宝。一行六人，进入停灵的正殿。

殿中燃着白烛，只两个丫头跪在蒲团上烧纸钱，听闻帝后到来，早早避了出去，只剩下铜盆中余灰未凉，香案上蜡炬落泪。因殿中置了冰块，整个屋子都显得凉飕飕的。

高玉琴虽然追为良妃，但一无显赫的娘家存在，二则是高宇阳所犯的事实在罪不可恕，即便墨子良有心给她体面，也不得不顾虑一下影响，不敢为她大办丧事。

棺椁只是盖上了，并未定牢，墨子良、顾姝、洪宝三人便将其打开。

高玉琴的容颜属于温婉可人型，令人一看到她的笑容，便能想到三月江南的水，再糟糕的心情，也能一瞬间好起来。而现在，映入顾姝眼中的那张脸，双眼紧闭，面色惨白；虽然描眉梳妆，却给人一种瘆得慌的感觉。

好在，顾姝与死人打的交道甚多，摸尸体比摸活人还自在。她踮着脚将高玉琴的头抬起来，让小肆拿了蜡烛过来，只见白皙的脖颈上，有两条勒痕。一条很细的皮肉外翻，被另外一条很宽的掩住。

“好了。”她慢慢将高玉琴的头放下去，起身长长地呼出了两口气，“勒死她的，是很细却很坚韧的线，这样的凶器，应该不难找。钓鱼用的鱼线……”

墨子良环胸立在棺椁的尽头，静静地看着高玉琴的灵位，接过顾姝的话说道：“以及古筝的弦。”

“或者是琴弦……”顾姝本能地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却猛然发觉不对劲，“古筝弦？”

如果她没有记错，中秋节在重央楼，林樱一曲剑舞惊诧四方，而为她伴奏的唐悦一手古筝也弹的出神入化，说为国手也不为过。林樱和唐悦同是顾太后拨到皇帝身边伺候的，林樱有那么一身好武艺，那么唐悦……

“难道说，是太后下令，杀了高玉琴？”对于这一点，顾姝很不能理解，“为什么？高宇阳已经死了，高玉琴应该没有任何威胁了，而且她和高宇阳的事也没有丝毫联系，太后为何还要杀了她？”

洪松燃了香，递给墨子良。

君王接过香，略略颔首三下，便由洪松插在香案上。他方回过身来，认真地望着顾姝，“那天晚上，你到斋月宫，到底是想做什么？”

“我……”顾姝想起在大理寺的情景，生怕再惹怒了眼前这个男人，有些犹疑。

墨子良却不等她说完，便道：“我不知道高家两兄妹同你说了多少事，但有一点我必须要警告你。有些事之所以成为禁忌，是因为事情一旦摊开到明面上来，很多人会因此而丧命；高家两兄妹便是最好的例子。”

道理，顾姝都懂。

大理寺墨子良怒极扭断了高宇阳的脖子，若是高玉琴但真死于顾太后的命令，那么他们想要隐藏的那桩往事，必定是能动摇昙国根基的惊天大秘密。亦或者，是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子之间，不可碰触的伤。

她倔强地仰着头，迎着墨子良冷冰冰的视线，没有开口。

毕竟，不知道说什么？她能怎么说，才能让这个处于暴怒边缘的男人相信她是想帮他？如果她坦诚了，这个男人会怎么做呢？

将她当成怪物一样，烧死？浸猪笼？亦或者囚禁起来，找几个异想天开的人来开堂剖腹研究研究？亦或者，把她当成疯子，一笑置之？亦或者，怀疑她别有居心，从此犹如敌人一样防备着她？

无论哪种结果，都不是她想要的。

“姝儿，”最终，是墨子良先开口，声音仍旧冷冰冰的，“朕不得不说，从一开始答应娶你，只是因为太后的权势，朕无力拒绝；但在相府看到你那样纯真善良，朕便打定了主意，无论朕与太后之间如何结局，都不会将你牵扯进来。”

他上前一步，抬手轻抚顾姝的眉眼，“你装傻的事，朕没有拆穿，是因为朕知道你定有不得已的苦衷；若非你苦苦追寻陈年旧事，朕会等到你开口向朕坦诚的那一天。”

眉眼处传来的温热，令顾姝沦陷，置身其中，再不想抽身而出。她呆呆地望着近在咫尺的男子，五官俊朗，眸中是坚定、执着。那些冷冰冰的话语从那薄薄的双唇间溢出，却分明暖暖的，叫人心神荡漾。

她的手慢慢搭在他的胸膛，感受着强有力的心跳，声音也忍不住变得软和，“臣妾只是想，多了解皇上。”

“能告诉你的事，朕肯定会告诉你的，但有些事，你知道了，是百害而无一利。”墨子良轻轻拥着她，缓步离开正殿，“高家兄妹的事算是过去了，就让太后了结此事……”

帝后渐行渐远，屋子里，塞了满嘴狗粮的四个人互相看看，目光齐齐地落在了开了盖的棺椁上，认命地上前，合力将盖子给推了回去。

等他们走出来，斋月宫外，只剩下了顾姝在。

“皇上鹤龄宫还有事，已经先行回去了。”顾姝道。

洪松与洪宝连忙辞了，跟上去。

芸儿上前，泪眼汪汪地望着自家二小姐，“皇上待二小姐可真好，又是送夜明珠，又是说情话。奴婢在旁看着，都快酸掉牙了。”

顾姝却早已从小迷妹变身名侦探，一脸冷漠地往贞宁宫踱步而去，问：“小肆，你怎么看？”

小肆道：“皇上送首领夜明珠，将对首领的宠爱摆在明面上，同时也将万贵妃的仇恨拉到了贞宁宫，这事儿怎么看都不道德。至于今夜的事，”她停顿了一下，“恕属下眼拙，看不清皇上和首领在玩什么把戏。”

顾姝冷笑道：“他知道耍横无法让我停止调查他生母的事，所以就来怀柔。这么深情款款，是个人都能被他感动了。”

只可惜，她顾姝是个穿越人，而且还是个曾经做过杀手的穿越人。她行走在生死之间，看过太多生死面前的真情假意，对于人心，早就不抱有任何希望了。

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的事儿，一向是她对别人干的，如今自己成了受着的那个，心头怎么都不爽。

不过，这段时间太折腾了是真，看来得歇一歇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