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
徐青从雪地里爬了起来。
将口中含着的冰雪吐掉,抖落掉身上积压的雪花。
解决了四散逃飞的人,这一处半山腰上便慢慢的寂静下来,只剩下四处躺着的尸体,不远处翻滚过来仰面朝天的巨大狰狞坦克。
这些反坦克雷又重又沉,背了一路,是徐青身上最大的负担,在这一刻终于发挥出了它们应有的价值。
这一切也显示着刚刚这里发生了何等激烈残酷的战斗。
缓缓的向前,一路走来,爆炸和机枪扫射的爆裂高温将周围的雪与血水融化着向山下淌着。
大部分美国人被他枪杀殆尽,只有那些南韩的士兵们有一些在绝望之中成群结队的奔跑,有的被他打中了腿脚,掉落在绵绵的山下悬崖,有的弃枪冲进了洞窟深处。
他绕过一路死不瞑目的敌人尸体,轻轻往洞内走去。
哒,哒,哒。
空旷的洞窟内,通道中还躺着几个被他打中了后背,往里跑了几步但仍然倒下的南韩士兵,满地都是脚印,血迹,散落的弹壳。
这些韩国特遣队的士兵,被他打的士气几乎微弱到一个极低点,他在通道内隐隐能听到山腹空间,还有一些极个别的正在逃跑或是中枪在呻吟的声音。
他轻轻把步枪背在身后,掏出了腰间的手枪,将保险打开,双手握住,弓身往前探,即便是如此的胜利,也不可太掉以轻心。
再次走到山腹内部的通道交叉口。
轰!
他就听到一条通道里,传来了一阵爆炸声,震动着整个洞壁都在轻轻晃动,灰尘簌簌扑落。
有人触发了他设的陷阱。
他先走进了山腹空间内,这个特遣队的大本营中,此时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下四处混乱、被脚踩踏过的帐篷,以及在手雷爆炸中的很多尸块。
刚走进去,黑暗中他轻轻踩到了一枚黄澄澄的空弹壳。
哐当……
或是脚下的轻微动静,惹动了这个寂静的空间,他听到一间木屋里传来极细微的慌乱动静。
他往前探。
这间屋子是一间电台收报室,地上桌上到处都是纷飞的纸片与稿件,靠墙的几张大桌子上有十几台无线电台、军用报话机之类的设备,四下并无人。
但是他刚明明听到了有一道声响。
“出来。”
徐青没有进去,躲在门外开口。
没人回应。
他目测了一下这个屋内设置,只有几处藏人的地方,并没有看到什么隐藏陷阱,可能有一两个幸存的士兵躲了起来。
他拔下胸前的一颗手雷,握在手里,交叉步轻轻往前。
吱呀!
他打开一扇柜子,枪口对里——里面是空的。
下一刻,他迅速持枪转身,看到那张电台的桌上铺着的大红绒布轻轻的抖动了一下。
他脚下无声的往前走着,踩在一张张散落在地面的白纸上,落下一个个的脚印,随着他靠近,就听到桌下有人在轻轻的说着话:
“He's i backup.……I wanna go home……”
徐青随即不再犹豫,迅速揭开幕布里面露出一个缩在桌下角落的南韩士兵,他浑身是血,正戴着耳机在慌乱的小声说些什么。
布一掀开,他下意识抬头,一个黑乎乎的枪口正对着他额头,光亮映在这个士兵惊恐无比的脸上:
“不……”
——砰!
“……滋滋……Hello?……”
他从这个士兵手里掰开,拿过那个耳机听到有轻微的英文询问声在那边,不过信号并不清晰,他看着桌上正在滴滴闪动的一架无线电设备,立马把扯掉所有开关电线。
摇摇头,将桌上留着了一些电台和报话机记录对话文件扫了一眼,把有一些比较重要的摞在一起,收进怀里。
随后,他将几条通道都一一的搜索了遍。
整个山腹已经没有人所在了,死的死,逃的逃,遇到了仅存几个重伤,还留有一口气的,他都客气的帮了一把,到处都是混乱的帐篷,尸体和来不及撤退拿走的物资装备。
到此刻他才稍微松口气。
他出了洞外高山之上,吹响了联络战友的哨子。
?!??……
清亮的哨音,在暗澹下来的夜空里,传出去很远。
许久,躲在一两公里外的高喜有和宋卫国两人,才小心翼翼的持着枪从一侧的山道跑了上来。
“组长,你没事吧!”
“我们刚刚在山下还撞见了几个逃跑的敌人……”
一上来,看到正静静坐在一架机枪旁边的徐青安然无事,他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徐青指着洞里:“我都搜索过一遍,已经没有敌人了,可以把装备搜整一下吧。”
他们连忙点头称是,不过刚放松下来,看到这满地的枪炮痕迹和尸体,忽然又惊骇地反应过来:
“组长,这都是你一个人……”
徐青没有回话。
他慢慢的坐了下来。
宋卫国想过来扶他,他拒绝了,他并没有受伤,也没有脱力,他的体力甚至完全可以支持他再进行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
只是想静静的暂时坐一会。
周围仍旧有一些明灭的火焰残烟,即使极低的气温和渺渺茫茫的风雪在下,仍在孜孜燃烧着,看着眼前他所造成的这幅场景,心里有杀敌之后的痛快感,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念头通达。
当眼前全是要择人而噬的敌人们时,他拼尽全力扫除这些障碍,完成这些之后,肾上腺素慢慢的下降下来。
心里忽然也有些空落落的。
这不是矫情,只是一瞬间的感受。
所有的杀戮,所有的复仇,只是另一个角度的报仇,并不能挽回那些死去同志战友们的生命,这种弥补是有缺憾的……
冰天雪地中,他忽然想起现代生活,想起家乡鱼米之乡,海边打渔的伍万里老父老母,撑船的刘艄子,嬉笑玩闹打水漂的小伙伴们,沿岸的枫叶林,澄黄灿烂的飘舞树叶,长长的田埂,滩涂上乌黑顶篷的木船在摇桨捕鱼,世世代代在水上漂着的江南水情,鱼鹰长长的尖缘黑色的羽毛在水面上嘶鸣,湖面上响起船夫悠长悠长的喊号子声……
伍千里一叶轻舟在向他驶来,‘伍万里’在秋林小道上奔跑,湖上的渔村平静又安宁。
感受过那里的和平,很难感受不到战争的残酷。
人命……在这样的战场上何等渺小。
徐青缓缓起身。
重重的呼了口气,把枪擦拭了一下。
他为铁道兵部队牺牲的战士们所做的这一切,并非没有意义。
来路或许已定,所以已经发生的他都无法弥补和改变,但那些还没有发生的,却还可以尽力的去改变。
前方还有其他的人,其他的路,而这样的路是无限且悠长的……
他记得。
雷公在战场上只有最后一句渺渺绝唱,余从戎抱着机枪与飞机同归于尽,平河、炸药包与坦克一起在火焰中死亡,伍千里炸毁了水门桥后在冰雪之夜里消亡……
那是他记忆中将要发生的一切。
人不怕弱,怕的是而甘于弱小。
他已经有了这样左右小型战斗的能力,他有更大的责任义务,去保护改变那些还未曾发生过的挽歌。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未曾见过阳光的话……”
徐青眼里灼灼发亮。
没有言语,只是更握紧了手里的枪。
许久,洞内大量的物资枪械被收刮一空,全部搬了出来,放在附近残存的两辆汽车上装好,带不走的一些大型装备,高喜友连夜去通知了人民军和铁道兵那边。
他们挑了一辆汽车,宋卫国已经差不多好了,马上抢着上了驾驶位。
“我们去哪?”
“长津湖。”
他们缓缓开动汽车,高喜友返来后带回铁道部队的战友坐上副驾驶,而徐青则在后排看着车外,他们的长津湖已经很近了。